饒平如26歲時,對日戰爭剛結束,他向軍中告假回家,父親領著平如到世交好友家裡,美棠是父親世交的女兒,那是平如成年後第一次與美棠相見。當天,平如父親將戒指套到美棠指上,他們倆親事就這麼訂了。
冬天正要邁入它最冷的日子,那麼離春天也不再遠了
1957年,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1958年9月28日,我赴安徽勞教,自此開始了與家人22年的分別。家計陡轉直下。動盪的年代,5個孩子正要度過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青春期,長大成人、讀書學藝、上山下鄉、工作戀愛。岳母日漸年高,所謂母老家貧子幼,家中無一事不是美棠傾力操持。美棠和我眼看身邊太多家庭妻離子散,親人反目家破人亡,但幸我們從沒有起過一絲放棄的念頭。
我走後不數日,出版社的人事科把美棠找去談話,勸她能與我「畫清界線」。美棠沒有理會。
多年以後,美棠與我談起此事,她說:「你要是搞婚外情,我早就跟你離婚了⋯⋯可你又不是漢奸賣國賊,不是貪污腐化,不是偷竊扒拿,你什麼都不是,我為什麼要跟你離婚?」
美棠自己為了補貼家用,卻常找些臨時工的活來做,甚至曾去附近自然博物館的工地搬水泥。一袋水泥起碼50斤重,她也從此落下腰傷。
兩地相隔,我和美棠從未中斷過書信聯繫,孩子們稍大些後,也都與我保持通信。
六安汽車齒輪廠附近有一個小賣部,兼出售郵票。有一日晚飯後,我正有一封信要寄回去,摸摸口袋尚有一把錢幣,懶得去數,便到櫃檯前問營業員買一張八分錢的郵票。付錢時候我掏掏口袋:一分、兩分、三分、四分、五分、六分、七分!沒有了!還差一分錢,營業員收回郵票,我也只好收回硬幣,帶著寄不出去的家書回去了。
59年秋天,正值「三年自然災害」。我忽得一種腫脹之症,下半身皮膚與肌肉好似分離開來,腫脹成氫氣球一般,腿的直徑總能有二十公分,不痛不癢,只是行走不便。醫務室給我開了病假休息,卻也無藥可醫。恰恰在這一天,我收到了美棠給我寄來的一瓶乳白魚肝油。
於是這天早晨,當伙房照例扛來一桶紅豆飯,並且給我盛滿了一個大號瑭瓷杯後,我把將近半瓶的魚肝油倒在熱氣騰騰的米飯裡攪拌,頓覺這紅豆飯又香又軟,滋味妙不可言,吃下去人也覺得舒服。
一瓶乳白魚肝油兩天就被我吃得一乾二淨—腫脹症狀竟也隨之消失,完全復原了。
這些年來,美棠把家裡的東西一點點變賣殆盡。孩子們從小坐在街邊一把一把地散賣些珠石。她本有五對金手鐲,是嫁妝,終於賣得只剩下最後一只。就在賣掉它的前一天晚上,她看著熟睡在身邊的小紅,心裡覺得難受。為人父母永遠想著要給兒女留下點什麼,卻終是什麼也留不下來。她只能把手鐲套在小紅手腕上,讓她戴著鐲子睡了一晚。待到天亮,再取下鐲子拿去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