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左岸(Rive Gauche)的咖啡文化舉世聞名,那裡的咖啡不只是咖啡,左岸咖啡館也不只是一間咖啡館,而是呈現咖啡館間躍動,以及流連於咖啡館者創造出來的藝文場域。許多有名的法國思想家、作家,都曾在這裡逗留,寫出動人的作品。
在聖日耳曼德沛廣場上的雙叟咖啡館(Les Deux Magots),畢卡索、海明威、沙特和西蒙波娃常去的地方,也因為這些藝術家、文學家經常光顧,雙叟咖啡館內逐漸形成一種藝文氛圍,吸引許多人來談文學、藝術,或者只是朝聖。因為這種氛圍,以及顧客的倡議,咖啡館還於一九三三年設立「雙叟文學獎」(Le Prix des Deux Magots),以發掘、獎助文學新人。
梵谷的名作《夜晚露天咖啡座》,畫的是法國南部普羅旺斯阿爾勒(Arles)的咖啡館原貌,他喜歡在這裡跟朋友高談闊論,高更在阿爾勒短暫與梵谷同住的期間,也常一起來咖啡館討論藝術。
有特色的餐廳、咖啡館是城市形貌、街巷文化與空間景觀的一部分,原本就有市場機制與商業利益,也不見得要放在「文創園區」裡。如果拋開「文創」這兩個字,「明星」咖啡店的經營確實是文化界與餐飲界大事,它的存在也可讓文創的虛虛實實明朗一些。
簡單來說,「明星」咖啡廳不只是一個空間,也不以豪華或雅緻的裝潢取勝,不是以香醇的咖啡聞名,一樓的西點麵包好過二、三樓的咖啡。「明星」之所以為「明星」,是以在這裡出沒的文藝青年、作家所創造的價值,最常被點名的是白先勇、林懷民、陳若曦、黃春明等人。另外,在「明星」門口擺書報攤,像土地公般守住「明星」這塊土地,數十年如一日的詩人周夢蝶,也是一景。莊周似乎沒有認真在做生意,但「周夢蝶」三個字充滿「莊生曉夢迷蝴蝶」的朦朧意象,吸引許多文藝青少年來跟周公談詩論文。因為「人」的因素,樓上、樓下,裡裡外外,成就了「明星」在台北文學史的地位,沒有這些人,「明星」只是一家普通的咖啡西餐廳。
我較常去「明星」的年代是一九七八至一九八二年,目的不是品嘗咖啡,而是因地利之便,逛完重慶南路書店街後來這裡,當個假文青。現在的「明星」咖啡館與三十年前大不相同,空間格局精心設計,燈光也柔和、浪漫,牆上掛滿六十年老店的歷史簡報,與當年創造「明星」傳奇的作家回憶,樓梯間和櫥櫃裡擺上了周邊產品。在今日的「文創界」看來,「明星」充滿「文創」頂真的精神。不過,現在的「明星」刻意濃妝艷抹,反而失去以前格局簡單,光線明亮的簡約風格。
「明星」之外,一九八一年成立的「紫藤廬」,也是中產階級、文藝作家聚集的地方,營業時間皆像上班族般「正常」,從中午開到晚上八、九點,沒有杯觥交錯,沒有眾聲喧嘩,顧客三三兩兩討論藝文(包括八卦),每個人看起來都在沉思、寫作,作正經事。但「紫藤廬」的社會意涵與「明星」的文學性格不同。除了「明星」、「紫藤廬」,七、八〇年代崛起若干只供應酒類、不賣咖啡的另類餐廳,如「紅玉」、「攤」、「阿才的店」,又是另一種風采。這些以台菜為主的餐廳,從下午開到凌晨,左派、社運、無產階級意味濃厚,值得接續再談。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