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臺灣日日新報》做了一個專題「小費之禍」,評論了台灣社會各個場所漫流的小費(日文寫做チップ)文化。
咖啡館(カフヱー,雖有咖啡,更近似酒店)裡,賣十五錢的咖啡,女給(女服務生)可能從擺闊的客人那裡拿到一圓的小費。行走於日台間的船上,船艙分等,最貴的一等艙,幾天航程下來,乘客大約要花十五圓小費,三圓給提行李的小弟,五圓給餐桌服務生,七圓給客房服務生。營業租賃車的司機月薪十圓、二十圓而已,但加上小費,月收入卻會爆漲到一百到一百五十圓左右。
報導又提到,旅館一般都有收一成小費的慣例,旅館總經理統收,再平均分配出去。火車上的列車食堂歸臺灣鐵道旅館(舊址位於今館前路新光摩天大樓)經營,收費高昂,客人本來就少,又要收小費,客人更少。
鐵道旅館在火車食堂收小費,是否言明在先又在冊,不得而知。如果像蓬萊閣這樣,事先直接表明有收取侍者服務的費用,似乎就不是客人自由賞與的小費,而是今天我們熟悉的服務費了。
日本時代後半期,蓬萊閣與江山樓並稱,共繪台北高級料理的盛景。蓬萊閣的老闆陳水田原是永樂町的食材批發商,接手蓬萊閣後,曾為料理壯遊,行腳到北京、天津、南京、福州、廣東、香港,再到東京以西各城市,遍尋名餐廳一窺堂奧,得到台灣料理絕對不輸的感想。並且特聘好幾位大廚,有已故中華民國大總統孫文的廚師,也有廚師追隨過開國元勳黃興好幾年,另一位杜子釗,更有名氣,曾被駐美大使顧維鈞請到美國去,待了七年。
一九三六年,蓬萊閣另設副牌餐館「グリール」(念音近似古利露),走大眾化路線,取食堂的形式,價格也比較親民。主推定食,一個人自有一份。現在講A套餐、B套餐,當年蓬萊閣的食堂仿日式,以松、竹、梅區分,松竹各有五種菜色,梅定食有六種,價格是松定食的兩倍。
蓬萊閣在廣告裡講了這麼多內容後,有一排小小的字,酌收boy的一成服務費。
從一張收據也可以看出,不只蓬萊閣,日本時代的知名餐飲業收服務費已成習慣。一九四五年,戰爭結束,原來的台北公會堂改名中山堂,公會堂原有的食堂照樣開張,不因統治政權改變而關閉。中山堂可能不想浪費前朝的物資,開立收據,還用日本時代留下來的空白「料金領收書」。領收書上就有固定一欄,印著「給仕料」;餐廳的「給仕」意指服務生,給仕料即服務費。換句話說,日本時代,公會堂的食堂有收服務費。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九日,台北市砂石業公會在中山堂食堂成立,收據上使用的語言仍維持日式,他們吃了「洋定食」,喝了「珈琲」。服務費也照舊,一樣收消費金額的一成,不因時代換新而改變。
*作者為知名作家。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廣告表示:╴╴╴。老牌子.時髦貨.推銷術,從日本時代廣告看見台灣的摩登生活》(麥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