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真的太皮了,舉凡各式衣架、塑膠水管、皮帶、藤條、地板拖鞋、甩巴掌,以及跪著舉水桶我都經歷過。印象中最嚴重的一次是我將整學期的補習費拿去打電動,最後被爸爸逮到,打得連鐵製衣架都扭曲斷裂。那是我最後一次挨打。
現在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即使知道處罰好像是一種對應於錯誤行為所需承擔的責任,但後來我卻感覺到自己開始對父母親產生一種奇妙的感受,卻說不上是什麼。
後來在諮商中,我遇見一位從幼童時期就經常遭受父母親嚴格打罵管教的成年男性,他說他並不真的怨恨父母親,因為他知道自己小時候可能也不太聽話。但後來即使已經晉升為人父、距離那段嚴重管教的日子已久,回家看見父親時還是覺得害怕,過年過節全家人一起圍著圓桌開心地談笑吃飯時,他也感到緊張且無法放鬆。
「以前全家人要一起開車出去玩的時候,我總會覺得不舒服而獨自留在家,後來我才覺得,那時候我可能不敢和他們靠得太近吧……」他笑笑的說,但臉上卻閃過了一絲落寞的表情:「有好幾次我很想告訴他們我愛他們、也想像別人那樣可以在道別的時候抱抱自己的父母親……可是我做不到……」
「說是敬畏嗎?好像也不是……。」
「我覺得比較像是互斥的磁鐵,每次只要靠近,我的身體就會自動彈開。」
「我努力了好久,不斷地告訴自己:『我已經長大了、爸爸媽媽不會再打我了』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結果還沒等到我學會,他們就已經離開了……。」
諮商室裡一陣沉默,惆悵的淚水落下。
那一刻,我彷彿也遇見了那個在父親面前會感到緊張、不敢與父親開玩笑、無法在他面前表現脆弱的自己。
是了,就是這種感覺。
說穿了,我不是真的像老師或同學口中的那般勇敢,勇敢到國中畢業就自己在外租房子卻從未喊過害怕或想家。我只是害怕在父親面前表現出脆弱、也期待自己看起來很獨立、很堅強。希望自己一切都表現得很好,不再被打、甚至被稱讚。
在與這兩名個案諮商的過程中,我彷彿看見了三個受傷的小孩怯囁囁地生活著,在看似堅強的外表底下總是抱持著一份不安。但是真正讓他們難受的不是被打的恐懼,而是那一份既期待接近父母親、卻又不自覺感到害怕而逃開的拉扯。那是一種對愛與隸屬的不安,也是對自我價值的懷疑。
隨著年紀的增長,輪到我們為人父母或為人師表,漸漸地也可以理解多年以前我們的父母親可能是因為找不到更適當的方式、再加上承擔著生活上的各種壓力,只好用看似最迅速,且可能也是他們最熟悉的方式-「打罵」來管教孩子。然而理智上的理解歸理解,那種棍子或巴掌重重落在身上、在後面被自己最摯愛的親人追著打的畫面卻深深烙印在我們對父母親的形象上,也在內心悄悄種下對於親子關係的恐懼。
「我就是因為愛他、要管教他,所以才會花力氣去罵他、打他。」
「如果你愛他,為什麼要用打的方式來教他?」
「打才有用!不然你來告訴我該怎麼教?」
「在打罵之外一定還有更適當的方法。」
「我每天下班都累得半死,哪來美國時間像你們談什麼愛的教育,那都騙人的!」
不知道在我們的主流文化中,「打或不打」的爭論未來會演變成什麼樣貌,但我只能期許自己在未來的教育與諮商工作中,持續探索打罵以外的教養方式,這或許是一種對於自我童年的回應,也是我在這領域一直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