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到底想隱藏什麼?
1946年,杜象開始在紙上畫下一個女人的形體,那是《Étant donnés》的構想草圖。 距此三年前,他在紐約一場超現實主義的畫展中認識由巴西來的新銳藝術家Maria Martins,兩人相愛了。可是Maria是一位有夫之婦,還有三個孩子。作為母親不願離開自己的孩子。於是也正是在1946年,Maria隨外交官丈夫去巴黎赴職,從此與杜象分隔兩地。
杜象對Maria的愛無法終止,兩人開始通信。由遺留下來的少數信件中,可以讀到杜象從早到晚不停思念Maria,並叨念沒收到對方的回信。要知道,為了絕對的自由,杜象對女人總是很節制,並在女人們中得到作風紳士卻冷漠疏離的名聲。因此,熱烈的情感對杜象而言很不尋常。
比如在Maria與家人搭船往巴黎後,杜象便急切地寫信說:「…如你這麼懂我,應該知道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發現自己能完全接受一個人本來的模樣,而不會想要挑釁或叛逆。我終於是一個可以簡單又純粹的愛你的人。」
而杜象對Maria這感情的質地,或者說Maria對他的意義,在另一次通信中又表現出來:「下棋比賽之間我有很多時間,所以想了很多我們的事。當人生只需要思索內在自我的時候是多麽簡單!所以我做了一趟旅行,去你的內在自我世界。我在那兒找到以前就猜想會在那兒的,那些東西說不出名字,連任何最詩意的語言也無法描繪。我們必須遵循這些東西生活,並且只遵循這些東西。而肉體上的生存則要從簡。」接著杜象抱怨要裝回那個社會化的人:「我明天就回家了。然後我又得變回那個由鋼架支撐著乾巴巴皮膚的人 – 只有妳懂我這句話的意思。」
當人極度思念另一個人時,會反覆尋找他的蹤跡,會將自己沈浸在有他影子的事物中,好像如此就與那個人在一起。有時,那個人的影子充滿在自己腦中,好像要求要跑出來成為形體,讓自己看得到、觸摸得著、聽得見。 於是,能畫畫的不停地畫下影子,雕塑的雕出影子,又或者作出聲音。
杜象的最後這件作品,由Maria離開的這一年開始製作,是以Maria的身體,或者更準確的說,以杜象對愛人的敏銳洞察與精準記憶所構思的影子,作為模特去做。這影子顯然不是「柏拉圖式」的,而是柔軟的與溫熱的。
在杜象給Maria的信中,很多時候談幫對方張羅辦展的相關事宜,再來就是充滿真摯情感的話語,只有偶爾會談及自己的創作。關於創作有時他講自己的狀態不錯,「我甚至開始畫那個女人了(用鉛筆)。」他寫道。有時講自己的狀態不好,「我對這件作品的高昂情緒有所減損,但經驗告訴我平和創作的結果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