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獨立記者
隨著年歲增長,有許多只屬於我們自己的特別日子。日曆上的三月十二日是「植樹節」,但從二○○九年三月十二日起,那天就變成我告別主流媒體的日子。那天傍晚稿子寫到一半突然接到一位長官電話,說要來環保署找我喝咖啡。怎麼會有這種好事,後來他真的跑來,也真的請我喝了咖啡。
其實他不必這麼麻煩,我早就得到了消息。那天他說的大意是,你的表現很好,但報社精簡人力,很抱歉要你走路⋯⋯我聽了立刻回答他,哦哦沒問題,感謝長官對我的照顧,諸如此類。他大概有點被我的回答嚇到吧,其實那真的沒什麼,說一句自豪的,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喝完咖啡後我回到環保署,把剛剛寫到一半的稿寫完,傳回報社,有始有終,是我做人的基本原則。
我個人的這點小事,其實是當時整個媒體環境的縮影。二○○八年國民黨重新執政,各擁政治偏好的媒體,新聞處理方式大洗牌。二○一六年再度政黨輪替,老實說我還滿好奇之後《自由時報》要採取什麼樣的報導風格。
二○○八年那時發生了金融風暴,經濟很不景氣,報社經營受到影響,想要精簡人力也是很正常的。就在那時,置入性行銷突然從隱匿遮掩變成堂而皇之,甚至變成政策辯護的工具,在那種氛圍下工作,心情是陰鬱的。
不要失去對自己的信念
在一個地方工作不愉快,為什麼不早點離開?箇中緣由很難說個明白,相信待過主流媒體的朋友都會了解,要離開主流媒體、又是數一數二的大報那有多難。你的大報記者身分,讓父母以你為榮,朋友以你為傲,採訪對象看到你還得敬你三分,幾乎每次遞上名片都感受得到那份優越感。
更重要的是,你相信只有在大報才有新聞影響力。每當稿子久久無法見報,心情在迷霧中擺盪,想要一走了之時,看到稿子再被刊出來,就像微弱的陽光從烏雲空隙掙脫出來那樣,心中又感到振奮。心裡想,如果離開就連這點希望都沒有了,就這樣一再耽誤了離開的決心。而且每個月固定入帳、還算不錯的薪水,再受委屈時也覺得還可以繼續忍受。
不過回想起來,這種自我束縛的藉口實在很可笑,簡單講就是不願面對現實,然後找這個、那個理由,掩蓋自己的懦弱。真的離開了,也沒有想像中可怕,回家簡單跟父母說:「報社叫我走」,他們只說:「那你休息一下好了。」哇!原來如此簡單不囉嗦,老實說我還有一點失落呢。
生命總是伴隨悔恨,如果你問我對這件事有什麼後悔的地方,那就是我應該在更早之前就離開才對。當關係斷裂,是無法靠努力或退讓去修補的,與其繼續在斷裂中沉浮,耽誤自己往前走的腳步,還不如早點脫身,走自己的路。那時也有人跟我說,可以去找誰找誰,或許可以爭取留下來。噢,我才不要!自己不敢做決定,現在有人幫我做,老實說,我還真是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