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去幾十年都一直從事中國經濟史研究,重點是明清江南經濟史。但是到了近幾年來,研究興趣發生了改變,研究領域從經濟史擴展到了政治史、社會史和軍事史,研究地域從江南擴展到了全國乃至東亞世界,研究時期則從明清縮小到了晚明。這個改變始於2008年我在加州理工學院教書時。在那裡,交流最多的同事是現任美國經濟史學會會長的霍夫曼(Philip Hoffman)教授。他是一位著名的經濟史學家,主要治近代早期歐洲經濟史。我們可謂每天朝夕相見,無話不談。當時他正在做近代早期西歐(特別是法國)軍事與經濟之間的關係的研究。聽了他對該研究的看法,不禁喚醒了兒時的記憶。
像大多數男孩子一樣,小時候我也喜歡玩「打仗」和「探險」的遊戲,到了中學時代,又讀了不少中外的邊塞文學和戰爭文學,對歷史上的戰爭情景充滿想像。蘇聯作家瓦西里.揚的《成吉思汗》,至今依然印象深刻。因此之故,我在經濟史研究之餘,也開始做些明代軍事史的研究,作為調劑。不料對軍事史的興趣越來越濃厚,研究也從此一發而不可收。2009年,我在倫敦經濟學院教書,期間去劍橋看望友人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教授。他是一位著名的歷史學家和人類學家,其著作《都鐸:斯圖亞特時代英格蘭的巫術》(Witchcraft in Tudor and Stuart England)、《英國個人主義的起源》(The Origins of English Individualism)、《近代世界的搖籃》(The Riddle of the Modern World)等都已成為名著。但是他近年來卻轉向與以往非常不同的新研究領域,寫出了《綠色黃金:茶葉的故事》(The Empire of Tea)、《玻璃的世界》(Glass: A World History)等與過去研究非常不同的新著。
我問他何以做出如此巨大的改變。他回答說:在原來的研究領域中工作了多年,思維方法已經定型,很難再有新的想法。但是如果沒有新想法,那麼研究就成了一種習慣性工作。日復一日地做習慣性工作,沒有挑戰,難免喪失研究帶來的樂趣。轉向新領域,必然面對新挑戰,從而激發思維,獲得樂趣。做學問是為了獲得真正的樂趣,至於成敗利鈍,並非主要考慮的內容。我非常佩服他的這種精神,也十分贊同他的看法。雖然我沒有他那樣的才氣,但是至少在自己多年從事的領域之外嘗試一下別的研究,也不失對自己的一個新挑戰。
在進行晚明軍事史的研究中,我發現這項研究遠不如我先前所想的那樣容易。對我來說,這不僅是一個全新的領域,而且涉及諸多方面,其中之一是晚明這個時期的特殊性。在這個時期,經濟全球化已經開始。不把中國的歷史放進這個大過程中去研究,就會陷入一種「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境地。然而在晚明時期,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這個問題是今天學界的一大熱點,但是尚未有共同的看法。沒有這種共識作為依靠,進行研究就很困難。因此對於我來說,這又是一個重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