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幽靈」或許抽象,呂昱舉例,如今兩蔣銅像仍動不了就是危機之一、站在那裡就有一天會召喚威權回歸,即便民進黨執政也未必對威權有警覺、「數位身份證」便是其中一例──甚至「幽靈」是滲透到日常生活裡的,光是寒流期間學生能不能在制服外加外套就能吵翻天,就算教育部已經宣告說學生可以自由加外套,各級學校卻未必奉行,這就表示威權陰魂仍在。
「我們的價值還不夠清楚,民主、自由、人權3支柱子還沒立得很穩,幽靈還在我們空中飄來飄去,那些威權象徵還到處佇立著……」這就是呂昱看到的、民主化時代仍有的危機。甚至,當年蔣經國晚年是被迫開放民主、李登輝時代的國民黨都還抱有一種身為昔日威權政府的「原罪感」,這些原罪感卻在近年消聲匿跡,國民黨甚至在轉型正義工程啟動後以受害者自居,轉為「被剝奪感」。
如今年輕人不是每個都對威權統治時期歷史關心、更不會每個年輕人都為此感到義憤填膺,呂昱也不強求年輕人要記得那些恐怖的歷史,他當年要爭的就是讓年輕人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擺脫當年各種「恐怖」,但,如今呂昱最想做到的事情,就是價值的「定錨」──唯有社會定調明確的價值觀,整個台灣社會、後輩年輕人才會明白哪些事情絕不容許發生,無論這些人是否知悉白色恐怖時期濫權逮捕、刑求、槍決、出獄後依然生不如死的各種苦難,當價值確立,這些事都將不被允許發生,才能實現真正「正義」的社會。
儘管呂昱不相信轉型正義有什麼「和解」、那些苦難與衝突根本不可能和解,他仍相信「正義」,他不只要去說白色恐怖的歷史,也要去說受苦的人在絕境下的反抗能量,讓台灣人真正明白苦難裡也能擁有的力量,這是他四處奔走、致力於過去歷史留存的動力。
如今的呂昱還在前進,他卻忘不了,有個人被永遠留在那個時空了──是19歲那年他崇拜、也為他帶來力量的許席圖。早在1969年4月份軍審那時,許席圖就發瘋了,昔日呂昱眼中閃閃發光的學生領袖上法庭時已患上精神分裂、對法官怒吼「你這日本人怎麼可以在上面」,後來呂昱也只知道許席圖被送到精神療養院、直到2000年後才得到許席圖在玉里的消息,再過更多年後他去探視許席圖,那人依然留在當年被刑求的時空裡,出不來了。
「在苦難中有人被鍛鍊成鋼,也有人會被壓垮、變成碎片,許席圖就是變成碎片的人……我被鍛鍊成鋼一樣壯大,過去很強大的他,現在卻被毀了。」這是時隔50多年回頭看統中會案,呂昱仍有的深沉感嘆。呂昱永遠忘不了那些被變成碎片的人,無論被槍決的徐紫亭、被逼瘋的許席圖,他這活下來的人成了鋼也扛著鋼一樣的重量,他仍要繼續前行,這就是活下來的人們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