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想自己為何會在Roxy感覺到安定的歸依情緒,應該跟我在芝加哥的生命經驗有關。那時同住兩年的室友,白天在律師事務所上班,夜裡就是樂團的鼓手,我跟著他四處聽了不少搖滾樂,同時著迷上一些電影導演與藝術家。回到台北忽然覺得這些情懷無人可說,特別會覺得自己的虛懸不定。
我記得某夜在Roxy,忽然聽到DJ放起鍾愛歡樂分隊(Joy Division)的“Love will tear us apart”,眼淚幾乎滾落下來的激動心情。還有另一夜聽到柯本(Kurt Cobain)自殺的新聞,如何安慰趴在長桌哭泣不能停的好友。
也許正就是這些得以無疆界流動的藝術與文化,可以安撫其實像我這樣在時空中總是不斷漂流的人吧!
Roxy後來在惋惜聲裡結束了,我隨著眾人移轉到馬路對面、必須走小樓梯上到二樓的45酒吧,並通常在周末夜飲後,繼續轉去有著動人舞曲的Spin跳舞。甚至還去到多家凌威接續開的Roxy系列酒吧,也去過風格迥異、在敦化北路放電音舞曲的Twilight Zone,並好奇探索跟隨去到華中橋下、陽明山上的戶外Rave Party等。
但是似乎再沒有我在Roxy那當時的依戀感受,也逐漸不再想要再去這些地方。為何會忽然出現這樣索然的感覺,是不是音樂選擇不好的關係,或是聚一起那群人的獨特氣味消去,還是那屋子老舊卻溫馨的凝聚感難再尋,使濃烈的依戀因此失落?或者其實是我不再是初返台北那個茫然者,已經逐漸找回我與台北的連結及情感,所以不再需要Roxy的溫暖與支持?
半年前,我看到凌威決定重回最初的Roxy原址,意圖裝潢起來三十年前曾經風華一時的氣味與時光。這消息令我興奮不已,真正過去時,見到滿牆的黑膠與CD更勝過往,吧台與DJ檯也豪華勝過當年。然而,幾次坐那裡獨自聽音樂、喝酒,卻總找不回曾經的熱烈情緒,反而只讓自己覺得更是惆悵而已。
再次重現的Roxy,沒多久也結束營業。也許時空本來一如記憶,是不可能重新複製的,而我當年正經歷外在時代的翻騰不安,以及內裡的徬徨無向時,幸運能有Roxy化解我身心的不安定,這應該是許多偶然的聚合。
或者也有許多人如我一樣,因出入Roxy而得某段記憶,甚至因此改變了生命的機運,也找到自身在時代沉浮的錨定點。所以若從城市記憶的角度來看,這雖是凌威一個人的酒吧,也是許多同我一樣留存著那時代的記憶,因此也各自擁有的酒吧。
*作者為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系主任,小說家、建築師。本文原刋《新新聞》1611期,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