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一言難盡的科學家,既被奉為民族英雄,也是核武擴散罪人

2021-10-19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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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斯坦核武科學家汗恩(A. Q. Khan)(AP)

巴基斯坦核武科學家汗恩(A. Q. Khan)(AP)

科學家要成為一個國家的「民族英雄」,除了高水平的學術成就必不可少,往往還必須對「富國強兵」做出貢獻,儘管後者可能違背科學應造福全體人類的基本原則。台灣讀者最熟悉的例子可能是為中國打造「兩彈一星」(飛彈、核彈與人造衛星)、奠定大規模殺傷性武器(WMD)發展基礎的「三錢」——錢學森、錢偉長、錢三強。至於更近期的代表性人物,則非南亞大國巴基斯坦的汗恩(A. Q. Khan)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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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恩在10日清晨因新冠肺炎病逝於巴國首都伊斯蘭城(Islamabad),享壽85歲,消息傳出,巴國舉國震悼,降半旗誌哀。依循穆斯林「速葬」傳統,政府當天就為他舉行國葬,成千上萬民眾湧向伊斯蘭城的費薩爾清真寺(Faisal Masjid),送老科學家最後一程。

汗恩把「學以致用」這句成語發揮到極致,一生事業都在擴散核武,協助打造出兩個核武國家,一個(巴基斯坦)讓他享有國葬殊榮,另一個(北韓)卻讓他成為國際社會罪人。

2021年10月10日,巴基斯坦核武科學家汗恩(A. Q. Khan)病逝,巴國為他舉行國葬(AP)
2021年10月10日,巴基斯坦核武科學家汗恩(A. Q. Khan)病逝,巴國為他舉行國葬(AP)

1974年5月,印度成為聯合國安理會5個常任理事國之外第一個試爆核彈的國家,身為其天敵與世仇,巴基斯坦大為緊張,原已秘密進行2年的核武計畫急起直追,好不容易也在1998年5月加入「核武俱樂部」,而汗恩正是關鍵人物之一,因此他被許多巴國民眾視為「巴基斯坦核武之父」。

多年後汗恩回憶這段往事,自豪地說:「一個做不出縫衣針、像樣腳踏車、耐用馬路的國家,卻敢於挑戰人類最新進、最困難的科技。」

堂而皇之的頭銜往往頗有爭議,許多巴國科學家認為汗恩的沽名釣譽功力勝於濃縮鈾技術功力,另一位「汗恩」(Munir Ahmad Khan,已在1999年過世)貢獻更大,才是名至實歸的「巴基斯坦核武之父」。

但是汗恩另一個「頭銜」就無可置疑:他是20世紀全球核武擴散的首惡。北韓能夠製造核彈、伊朗與利比亞能夠來到核武俱樂部入口,都要「歸功」於汗恩。

其實汗恩1979年代協助巴國研發核武的濃縮鈾離心機(centrifuge)技術,原始設計圖就是竊取自他任職的Urenco Group荷蘭分公司。

從1989年開始,汗恩在巴國政府默許之下,做起核武技術出口的勾當,主要顧客就是當時「求核若渴」的北韓與伊朗,一方面配合國家的安全需求,一方面為自己賺得鉅額財富。

巴國與北韓的合作可謂各取所需:北韓金氏王朝拿到巴國的核武技術,打造抵抗美國、日本與南韓軍事壓力的撒手鐧;巴國拿到北韓的彈道飛彈技術,讓自家的核彈如虎添翼,抗衡天敵、世仇印度。

巴國與伊朗、利比亞的合作除了利益交換,還涉及宗教因素:巴國是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擁有核彈的伊斯蘭教國家,而伊朗與利比亞則是伊斯蘭世界的反美急先鋒。冷戰後期,巴國曾與美國密切合作,假手鄰邦阿富汗的「聖戰士」(mujahideen)對付入侵的蘇聯紅軍,但是1990年雙邊關係急轉直下,蘇聯已經撤軍,執意發展核武的巴國「利用價值」大減,美國於是祭出斷絕軍事與經濟援助的制裁,讓巴國痛心疾首。

2001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爆發,阿富汗再度成為地緣政治焦點,巴國被美國強行拉進「反恐戰爭」陣營,汗恩的核武技術跨國交易、走私網絡也逐漸曝光,巴國軍事強人總統穆夏拉夫(Pervez Musharraf)被迫開始與時任政府科學顧問的汗恩畫清界線。

爭議持續延燒,罪證持續揭露。2004年初,汗恩離開公職,坦承自己經營的跨國網絡從1989年開始與伊朗往來,賣藍圖也賣零組件,1991年生意擴展至北韓與利比亞。但是汗恩的民間聲望居高不下,穆夏拉夫政府雖然將責任一古腦推到他頭上,也只敢將他軟禁在家,5年後解除。

伊朗是全世界承受(美國)制裁最嚴厲的國家,利比亞前獨裁者格達費(Muammar al-Qaddafi)在2003年放棄核武計畫,換取與歐美改善關係,但汗恩的「海外事業」在北韓大獲成功。

據《熔毀:北韓核武危機內幕》(Meltdown: The Inside Story of the North Korean Nuclear Crisis)一書作者齊邁可(Mike Chinoy)等人的研究,1993年12月巴國總理布托(Benazir Bhutto)訪問平壤,與北韓最高領導人金日成敲定飛彈技術與零組件(甚至整枚飛彈)買賣。幾年後巴國財政困窘,買賣難以為繼,汗恩再度發揮關鍵作用,至少13度進出平壤,為金氏政權送上濃縮鈾技術與零組件,換取北韓繼續供應飛彈技術。1998年5月28日,一個由20名北韓軍工專家組成的代表團來到巴國東南部的查蓋丘陵(Chagai Hills),親眼見證巴國試爆第一枚核彈。

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前局長譚納(George Tenet)在《風暴中心》(At the Center of the Storm)一書中寫道:「我們發現汗恩秘密網絡的勢力範圍,從巴基斯坦擴展到歐洲、中東與亞洲。我們拼湊出一幅包括組織、分支機構、科學家、門面公司、代理人、財務運作 與生產工廠的圖像。我們的情報人員獲取一系列大膽行動的情資。」這樣的結果看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只可惜為時已晚。2006年10月9日,北韓試爆第一枚核彈。

汗恩算是個奇才,打造出史上最龐大、最先進、最複雜的核武擴散(走私)網絡,晚年雖然在國際社會上聲名狼藉,在國內仍然地位崇高,過著奢華的生活,無數學校、醫院與街道以他為名。除了「核武之父」,汗恩對巴基斯坦還有另一項特殊的貢獻,2008年他接受媒體訪問時說:「我曾經兩次拯救巴基斯坦。第一次,我讓它成為一個核武國家;第二次,我認罪並且一肩扛起所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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