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出現的我:《羊道─前山夏牧場》選摘(1)

2021-11-1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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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作者李娟書中寫道,媽媽在高處的岩石上「咕嚕咕嚕」地喚羊,用盡全部溫柔。(資料照,台北市立動物園提供)

本書作者李娟書中寫道,媽媽在高處的岩石上「咕嚕咕嚕」地喚羊,用盡全部溫柔。(資料照,台北市立動物園提供)

小時候我家在城裡開著一個小商店,生意不是很好。那時這個小城人口不多,街道安安靜靜空空蕩蕩。我家所在的整條街上除了我家商店、林蔭道、圍牆及兩三個工廠大門之外,再空無一物。我家商店像是100年也不會有人光顧,但推開寂靜的門邁進去,總是會發現店裡滿滿當當一屋子人,全是來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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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店有著高高的櫃檯,鋪著厚厚的木板。喝酒的人一個挨一個靠在上面高談闊論,1人持1只杯子或拎1瓶酒。房間正中有1張方桌,圍著4條長凳,也坐滿了人,桌上一堆空酒瓶和花生殼。那是我最早接觸的哈薩克人。

愛丁堡創意精釀啤酒(圖/Edinburge Beer Factory Facebook粉絲專頁)
本書作者李娟表示,喝酒的人一個挨一個靠在上面高談闊論,1人持1只杯子或拎1瓶酒。那是她最早接觸的哈薩克人。(資料照,圖/Edinburge Beer Factory Facebook粉絲專頁)

小時候的我非常好奇,不能理解到底是什麼話題能夠從早談到晚,從今天談到明天,從這個月談到下個月......一直談過整個冬天,而冬天長達半年。這麼偏遠的小城,這麼單調安靜的生活。他們談話時,語調平靜,聲音低沉,輕輕地說啊說啊,偶有爭論,卻少有激動。

在更遙久的年代裡,大地更為漫遠,人煙更為微薄。大約還是這樣的交談, 還是這樣的耐心,堅韌地遞送資訊,綿延著生息與文明。

小時候的我一點兒也不懂哈語,雖說每日相處,仍相距萬里,像面臨踞天險為關的城池。

可如今我會講一些哈語了,起碼能維持最基本的交流,卻仍面臨著那個城池,難以再進一步。

卡西有自己的朋友,斯馬胡力有自己的朋友,扎克拜媽媽當然也有自己的朋友,那就是莎里帕罕媽媽。兩個媽媽為表達友誼,還會互贈照片什麼的。每次我要給大家照相的時候,她倆就趕緊站到一起。

兩人一有空就湊在一起紡線、搓繩子、熬肥皂、縫縫補補。手裡的活計不停,嘴也不停。說啊說啊,直到活兒幹完了,才告辭分手。但回家轉一圈,又沒別的事情可做,便持著新的活計轉回去,繼續坐一起聊。

不知道都聊了些什麼,那麼入迷!紡錘滴溜溜地飛轉,語調不起波瀾。只有提到蘇乎拉時,她們才停下手裡的活兒,驚異地議論一陣,又扭頭對我說:「李娟!蘇乎拉昨天又哭了!今天就騎馬去縣城了!」

我問:「哭什麼?」

「上一次有人把電話打到阿依努兒家找她,她也哭了,然後也去了縣城。」

「那這一次為什麼?」

莎里帕罕媽媽強調:「上一次是在拖依上哭的!還喝了酒!」

我覺得沒頭沒腦,又不是特別好奇,便不吭聲了。

但兩人一起轉向我,努力地對我無窮無盡地表達。其中的曲折與細節,在陌生的語句中向我黑暗地封閉著。蘇乎拉是孤單的,她身懷強大的欲求,還有傳說中的鉅款。扎克拜媽媽和莎里帕罕媽媽也是孤單的,只能做遙遠的猜測與評說。最孤單的卻是我,我什麼也不能明白。

又記得剛剛進入扎克拜媽媽家的生活時,在春牧場吉爾阿特,一天傍晚媽媽讓我去看看駱駝在不在南面大山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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