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龍》下半場的家德展現了唱功。當他知道自己認賊作父,角色轉換自然,十六歲的純真少年瞬間「轉大人」。空蕩的舞台傳出他在幕後悶簾演唱的【二黃倒板】:「星沈月落,天地暗…。」整個劇場空氣凝結,觀眾殷切期待家德的亮相,他出場接唱【迴龍】:「十六年報國壯志凌霄漢,到今日才知我,一身是錯、錯、錯、錯啊,前路欲行難、難、難。」再來就是大段的【原板】:「潞安州,這三字,早已聽慣,只當是,金邦征宋,捷報一篇。誰知它,竟與我,血脈相連。它是我,父母之鄉,生我的家園。思家山,念家山,家山何在?為什麼,思緒竟飛至長白山?問蒼天,誰是仇人,誰親眷?何為異鄉,何處家園?北山徑,馬蹄響,我揚鞭迎面。」
三段唱腔編得極佳,家德更是把陸文龍面對金兀朮養育之恩與親生父母血海深仇之間的掙扎,展現的淋漓盡致,武生唱功如此厲害,梨園行實不多見。
除了李家德,《陸文龍》裡扮演陸登的文武老生徐挺芳,亦深受好評,大紅色的臉扮相威武,做工極佳,唱亦不弱,他舉劍自刎之後仍屹立不動,迨金兀朮下跪承諾撫養遺孤,原來直立、單手握劍自刎的「立」體突然往後一倒,筆直的身軀做了漂亮的殭屍倒,顯露了他扎實的武功根柢。
《陸文龍》雖然好看,有些小環節讓人眼花撩亂,例如戲裡宋營的八大錘並未有點將,或自報家門的場面,一般觀眾怎能分辨四大宋將誰是誰?尤其岳元帥之子岳雲,跟陸文龍同為英雄出少年,兩人有一段對手戲,但角色交代不清,以致形象難以突出。
33年前的《陸文龍》在國軍藝文中心演出盛況,我早就沒有記憶,後來看不同劇團演出王佐斷臂時,總會白目地留意那段斷臂如何處理?印象中都是黃白的缺殘手臂,孤零零地留在舞台上,而後由王佐帶著下場,不久前國光「微劇場」在小表演廳演出〈斷臂〉的小段,也是把斷掉的手臂用寫實手法表現,跟整個舞台風格、人物造型其實並不協調,也有點可怕。《陸文龍》在大劇場演出時,處理方法已不同,黃鈞晟扮演的王佐自砍手臂時,一個吊毛,場上燈暗,雖然有些突兀,但比起出現一個怪手臂好多了。
學戲需要天賦,許多劇校、戲班孩童「小時了了」的例子不少。家德已過了一般少年容易有的叛逆期、倒嗓期,以他本人的條件與京劇界一致看好的情況下,應能平順地行走梨園路。現階段的他仍屬吸收舞台表演能量的國光「實習生」,若能保留純真的特質,持續努力,避免梨園行若干習性,必能從優秀演員轉換為揮灑自如,具獨特風格的菊壇巨匠。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