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沿著海岸徘徊逐次回想一年又一年的同學會,就像從前放學回家講起學校發生的事,好似川金沒在場沒弄懂那樣,再跟她說一遍。但陳淑好在川金未經歷的她不多提,好像世界就印在村模裡的這麼些人這麼些事,你知曉的。川金時不時抬頭看一看天空。
兩人進到客廳,一屋子人,她們驚訝川金衣服上戴朵別針,還粉紅色呢。陳淑說對啊!月亮要從西邊出來了!又驚訝怎麼別那麼高。陳淑說她就怕吃東西沾到哩!
前菜上桌,圓盤等距對齊,大家坐定,才發覺少了個楊正鶴,笑說他太沒份量,被阿宏吞落腹肚內也沒人知。大家放下叉子微笑等候。這裡就是這樣,不管上次多麼地熱絡,再來還是生份。
長桌中間裝飾幾個滿是薄葉亮晶晶的器皿,川金盯著盯著,手探向那青翠的葉子,沾濕了手才收回來。當她弄第二遍時陳淑問她,你今天在忙什麼?她跟陳淑要了手機,打出「她回來了」。陳淑蛤了一聲,寫「女古?」川金點頭。
紗門外出現一個照理應該是楊正鶴的男子,同學們扭頭辨認。他見同學皆坐住了,一臉無辜溫吞地看了看手錶,說我手錶慢了。裡邊的人問他講啥?近門邊一個接一個複誦進去:他說他手錶壞了。這時他說了第二句話,沒人聽見。有人喊餓吃了起來,再望出去,阿鶴人不見了。他們以為他還在門口蹭鞋底,他曾經把鞋留在門外,一整晚沒人發現他打赤腳,直到餘夫人將他脫在門口的鞋拿到他面前。
阿宏起身東碰西撞追了出去,他們笑他要減肥啦。
大家在說蘆筍有多貴時阿宏一個人靜靜回來了。阿宏告訴他們,阿鶴他阿母今日下午過世了,說完摘下桌上一片葉子放進嘴巴咬著,吃吧,吃吧,他說,人家煮得那麼辛苦。
女同學吸了吸鼻水說,他是我堂哥,他阿母是我阿姆,小時候我都跟我媽我姊提籃子去他們家拜拜,後來就各拜各的了……不僅僅同情,大家對阿鶴懷有一份愛莫能助的虧欠,感嘆他從小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跟不上別人……除了我們找他還會有誰……我看他每次都穿同一件藍襯衫,太大件了,跟他說可以穿休閒一點,他不知道什麼是休閒……他沒有用網路,打電話叫他來同學會,他好像重聽(磨過珊瑚的人都會這樣),要講好幾遍,叫他來他就乖乖來,沒有第二句話,也不問我是誰(接到詐騙電話就慘了),幸好還知道阿宏和國餘的民宿在哪裡……他的外籍新娘出去外面說,他賺錢一半交老婆一半交哥哥(他哥照顧洗腎的媽,很會刁難他)……以前過年開同學會,你沒看見他肩膀都是頭皮屑,嚇到我,地上還一堆腳屑……陳淑幾個女同學邊吃邊懊惱剛才沒出去跟他說個話,每次開同學會好像都沒怎麼跟他講到話。突然有人問川金,跟他熟不熟?川金反問,不熟為什麼一頓飯要吃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