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修和王月，那時也邀請我們到劇團排演場小窩，喝咖啡小坐。其實那是國修和王月那時在景美的家，國修利用地下室十坪不到的空間，做為屏風劇團的排練場，記得一樓似乎有小草坪和小花窗景。
那時，國修正邀請了名武生朱陸豪老師，來團指導京戲啟示錄的劇中京戲身段並參與演出。這回，換國光武生戴立吾上場。
＜京戲啟示錄＞在1996年創作首演，2000年二度演出，2010年三度排演，2023年3月＜京戲啟示錄＞第四次啟動北中南的巡演。這是第一次沒有李國修在舞台上的＜京戲啟示錄＞。
2011年第15届國家文藝獎得主的導演李小平，把這回創拓版處理的極好。而李國修正是當年第一屆的國家文藝獎戲劇類得主。
在1996年創排的＜京戲啟示錄＞
當年的李小平還年輕，演的是徒弟小猴，和少年修國。在這次受邀導演、劇本分析、重溫、讀劇、說戲、調整中，小平不時想到國修。他說：「他並不一直都在，但隱隱的在那……。」
戲劇要有戲魂。
在第一個沒有李國修在舞台上的＜京戲啟示錄＞，國修夫人王月原本只想在戲中扮演茶園掌櫃夫人，李小平重新讀劇，認為這樣戲劇將失去最重要的生命體，硬是規定王月得撐上梁家班「大二媽」角色。台前台後，打點撐住劇團和一家子。一如王月之如國修。
正面是國修，轉身還是國修，情願在國修身旁當個情深小女子的王月，穿上資深劇場服裝設計家蔡毓芬的改良式旗袍，從大二媽演到白髮蒼蒼的孫婆婆，拎著手稿和戲靴來台，在中華商場尋找慷慨情義的李師傅歸還戲靴，路邊蹲下撒尿。
北藝大戲劇系第二屆榜首的王月，把情把才華把整個人生，都丟進去舞台了。
一路排演一路唸劇一路撒淚的王月，「未亡人」的身份不容易，也太沉重。劇裡她一句慎重的台詞「我走出情傷了」，演一次唸一遍，演兩次唸兩遍，演三次唸三遍。就成真了。
李小平說，「月姐你很難克制她不哭，因為戲裡戲外對她而言太多場景是我們沒辦法理解的，都在她的眼淚當中感受到了。」
大家台前各司其職，想著國修，心裡扶著王月，把北藝大第二屆榜首的王月，給帶回來了。國修笑臉，在天上看夫人，看著大家演戲。
戲中戲中戲。戲中的風屏劇團，正排演〈梁家班〉戲碼，〈梁家班〉戲裡的人苦心思索京劇老戲〈打漁殺家〉如何改良。
三台戲，五個立體交錯的時空，處理起來不容易，還有梁家班留在大陸的次子，走入樣板戲套子演出的＜智取威虎山＞戲後戲。
2023創拓版，把劇中梁老闆改良〈打漁殺家〉的未竟之願，再以新時代手法完成了。美極了的再經典。
導演李小平，舞台設計顧問王孟超和影像設計王奕盛，設計了大舞台前後方兩層紗幕，前後水紋波動，舞台中央漫綠水草搖曳，舞台成了一個立體視覺美極了的水族箱子。
京劇小天后黃宇琳演的梁家班丫頭，帶著一班年輕京劇演員，在舞台水族箱裡，恣意搖擼划槳。
那個另一時代在中華商場改過AB褲，迷著灌籃高手，戲謔要在制服上繡「三井壽」日本名的影像設計王奕盛，則用他的記憶視角，為舞台新添上中華商場每塊都不一樣的水泥花磚視覺影像，串住我們殘存的記憶。
中華商場二樓有個戲靴店，國修父親在那開了個戲靴店。手工納鞋底縫靴，他常說，「一輩子把一件事情做好，就算功德圓滿」。
這句話，留給了國修，成了國修一生的信仰。國修再留給我們。
舞台上的屏風，屏風正面是舞台，翻過來是人生。這次中華商場的拉門再推開了，上場演戲，下場謝幕。「看戲是修心，演戲是修行」，這是國修留給我們的第二句話。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藝文觀察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