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成天打球、跳舞、練體育的人,往往被賦予「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負面評價。現代社會價值觀趨向多元,許多刻板印象逐漸打破,傳統的知識學習雖仍是主流,不只打球、跳舞、練體育的人獲得肯定,打電玩、當網紅,都能闖出一片天。
古名伸是我在國立藝術學院——台北藝術大學的同事,大家都親暱地叫她「古古」。我對她最早的印象,一如其他舞蹈系的老師、學生一樣——不斷練舞、跳舞、創作、展演,為了保持身材,盡量少吃,感覺除了舞蹈,什麼事都不關心、也不想知道。不過,她的「足下」頗吸引我的注意。她說每次出門都從襪子堆裡任意挑兩隻穿上,經常一腳一色,有時連穿的鞋子也是左腳不同右腳,二、三十年前就如此搞怪,人心不「古」呀!
古名伸自幼習舞,小小年紀就知道自己的一生將以舞蹈為志業。她有一套很天真、很自然的「舞蹈救國論」,跳舞能強健體魄,幫助氣血循環,人一運動,血液循環增加了,頭腦會比較清楚,心情也會變好,辦事也有效率,社會因此更和諧,國民身強體健,自會成為強國之本,她這套觀點,是顛簸不破的至理名言。不過,不知道她如果早生一、二十年,會不會也發展出一套「舞蹈反攻大陸論」?
她在國內外受完整舞蹈科班的訓練,從一九九二年起倡導接觸即興,顧名思義,是要舞者邊接觸身體邊即興,不設立場,因地制宜,沒有預先設定的舞步,一九九三年成立的「古名伸舞團」,算是接觸即興的台灣本舖了。她教舞蹈系學生「想怎麼跳、就怎麼跳」,有人不太能體會,她就像小孩般,非常無俚頭地貼著學生示範起來,跳到忘我時,這堂課就變成她的獨舞發表會。
從小至今,古名伸始終站在舞台上,不斷地跳舞、編舞。一般而言,舞者的舞台表演「壽命」不長,許多舞者出身的舞蹈家都是跳幾年之後轉成編舞家,很少像她一樣,朦著頭一直跳,成為「現役」最資深的中古舞者。我逐漸發覺她的舞作不媚俗,也不追求明星光環,積極推廣接觸即興,也因而開宗立派,與別的舞蹈家走不同的路,致力將充滿抽象性,卻類似視覺印象的直覺傳達給觀眾。
身為編舞家、舞者、舞蹈教育家,她欣賞各種境界,帶領學生「練舞功」,探求身體這個物質的「心靈」,坦然面對身體的變化、傷痛,以及創作時面臨的焦慮,把跳舞當作一件快樂的事。雖然佛家稱身體為「臭皮囊」,奉勸世人莫執著於身體感受,要重視心靈的轉化、提升,以求達到真正離苦得樂。
古名伸卻認為手足舞蹈本來就是人與生俱來的才能,而跳舞也是一種內在探求的修行,是「自律和覺察的道路」,舞蹈動作不僅要手腳並用,更要身心合一,觀察自己的身體經驗。她的觀點很接近德裔美籍著名哲學家、符號美學家蘇珊・朗格(Susanne K.Langer,1895-1985)所謂舞蹈為一切藝術之母,不附屬於音樂或戲劇,人類天生就會擺動手腳、旋轉身體,以此自得其樂,或慶五穀豐收,巫師舞蹈則是為了連結天地,祈求消災解厄。爾後,舞蹈在不同時空背景發展成不同表現形式(如民族舞蹈、芭雷舞),並在人類生活的時間軸上,折射出不同文化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