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作家曾說,高特利伯「會讓你寫出你想寫的作品」。
高特利伯一九三一年出生於紐約曼哈頓(Manhattan)一個猶太裔家庭。他是獨子,從小沒什麼友伴,敏感內向,鬱鬱寡歡,後來在一個地方找到歸屬感:圖書館。他曾形容對他而言「讀書就像呼吸」,經常在放學後借閱三、四本小說並一夕讀完。他第一次讀托爾斯泰(Leo Tolstoy)的《戰爭與和平》(War and Peace),十四個小時一氣呵成;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追憶似水年華》,一個禮拜。對他而言,「閱讀」本身就是一份志業。
從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與英國劍橋大學(Cambridge University)畢業之後,他在一九五五年進入西蒙與舒斯特(Simon & Schuster),正式踏入編輯這一行,無與倫比的閱讀經驗讓他滿懷自信。兩年後,他以一千五百美元簽下一位年輕作家海勒(Joseph Heller)與他初試啼聲的長篇小說。《第二十二條軍規》(Catch-22)在一九六一年出版,同時奠定了高特利伯與海勒的地位。
接下來就是一個又一個成功的案例:發掘新秀作家、讓已成名作家更上層樓或展現新貌、推出叫好又叫座的作品、為出版界開拓新領域。不過高特利伯也有敗筆與憾事。他曾經編輯一位年輕作家的長篇小說,不斷要求對方修改,後來放棄。年輕作家不久之後因為心理疾病自殺,他的母親想方設法出版遺著,努力十一年後總算如願。一九八一年,涂爾(John Kennedy Toole)的《笨蛋聯盟》(A Confederacy of Dunces)獲頒普立茲小說獎(Pulitzer Prize for Fiction),至今仍是當代美國南方文學經典。
但這樣的敗筆畢竟少之又少,高特利伯的眼光與編輯功力絕對是出類拔粹。的確,他還推掉了麥克默垂(Larry McMurtry)的西部文學經典《寂寞之鴿》(Lonesome Dove),但他也將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栽培為一位科幻驚悚小說大師。
高特利伯常形容編輯是「服務業工作」,不同的作者需要不同的服務,編輯必須謹記自己處理的是「別人的作品」。然而這並不意謂編輯要「泯除自我」,正好相反,編輯必須擁有強大的自我意識,和作者分庭抗禮,這樣才能夠盡一己之所能,激發作者的潛力,對一本書做出最大的貢獻。
雖然很早就晉升為歐美出版業的王牌編輯,名聲數十年不墜,但高特利伯永遠給予作者百分之百的關注。有些編輯拿到書稿會拖拖拉拉,遲遲不給回音,但高特利伯一定當晚閱畢,用二號鉛筆作眉批,翌日回復作者。他曾半開玩笑地說:「讓(待宰的)動物等待是很殘忍的事。」
關於作者與編輯的關係,高特利伯還有一項精闢的觀察:作者的不安全感。作者總是擔心自己的想法沒有表達清楚,編輯則對讀者比較有信心(畢竟他們身兼讀者)。作者很容易矯枉過正、用力過猛,編輯的職責則是幫踩煞車。他的書桌上有一個青銅紙鎮,上面寫著:「讓讀者喘一口氣」(GIVE THE READER A BREAK.)。
然而高特利伯似乎很少「讓自己喘一口氣」,他是個超級工作狂,編書之外,他當過五年《紐約客》(New Yorker)總編輯,寫過八本題材天南地北的書。他是電影迷與爵士樂迷,對兩個領域著力甚深。他熱愛芭蕾舞,經常為《紐約觀察家報》(New York Observer)寫舞評,長期擔任紐約與邁阿密市立芭蕾舞團董事,還參與舞團日常運作。
但他最重視、自豪的工作與身分顯然仍是編輯,一個無比重要卻不能站到台前的角色。他曾說:「編輯與一本書的關係應該是隱形的。《簡愛》(Jane Eyre)讀者最不需要知道的事,就是我說服勃朗特(Charlotte Brontë)讓羅徹斯特夫人(Mrs. Rochester)引火上身。」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專業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