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一九四五」是一個特殊的年份。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對日抗戰勝利前夕,迄國共鬥爭升溫。錢鋼翻閱六十年前舊聞,重新開啟塵封久矣的社會、民生、文化乃至政治與軍事的片斷,一個中國,就從這一年起,埋下兩條路徑。時代愈是紛亂,文字愈是燙手。
後人是沒有資格嗤笑前人的,哪怕你覺得當年的故事荒誕不經。例如,六十年前的一九四五年初,蔣介石提出「虛心博採輿論以資攻錯」,而《大公報》則像久旱中則來甘霖,立刻盛讚「蔣主席的致辭,開明踏實」,是「新生之年」的「新作風,新象徵」。
其實蔣介石在開國紀念典禮上對文武百僚的講話,重頭在「提高行政效率」,同時他也提到「鼓勵正當輿論」。蔣說,「總之,我們必須盡瘁職務,愛護人民;同時尊重輿論,容納善言,藉資借鏡,才能使政府健全,政治修明。也才能洞悉民情,培養民力。使政府人民痛癢相關,同心一德,如身臂手足之相使」。這使曾飽受鉗制之苦,甚至遭受過停刊整肅的《大公報》興奮不已,第二天便有投桃報李的社評〈博採輿論的新作風〉。
「為什麼如此重視蔣主席的言一表示?」《大公報》用淺顯的語句解釋:人之所以區別於一般的動物,就是因為人類具有「別是非善惡的良知」,「但一人的聰明有限,見聞更有限;而人類之所以能夠累積文化,創造進步,就靠了集合聰明,交換智慧,互道見聞。假使人人閉聰塞明,不聞不見,一意孤行,人類早就不能存在了。上帝給我們耳朵讓我們聽,給我們眼睛讓我們看,給我們嘴舌讓我們說,更給我們頭腦讓我們想;假使自己有耳不聽,有眼不看,人家有嘴也不讓說,於是大家不想,那還要甚麼人類?這話雖說得太極端,而道理確是如此。歷史上的暴君,今世的軸心(注:二戰期間侵略之軸心國),他們的政治就是閉嘴政治。」
嘴一張開,就有點收不住。社評開始痛斥秦始皇的「偶語棄市」(街頭兩個人議論國事就要殺頭)和軸心國者統制言論的虐政:「暴秦之亡不旋腫,軸心之敗也在目前…時代的潮流在不可抗拒的流向民主,民主政治的精髓就在於言論自由。」
《大公報》的社評說,蔣主席的指示中有「應當鼓勵正當的輿論」的話,聰明的人難免要聯想到「那麼輿論若是不正當呢!」於是答案「我們還是得取締!」
抓住攸關言論自由的這個關鍵命題,《大公報》再次祭出蔣介石的令箭。「我們真感激蔣主席的明達,他對這一點也指示出一條大道」,蔣的話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寡過之道,在於聞過而能改。我們政府應該勤求民瘼,也應該鼓勵正當輿論。俾能根據事實,宣達民隱。遇有批評到我們主管業務或是舉發我們缺點的,我們應該以坦然致公的虛懷,詳察事之所在。如事實不符,傳聞有誤,或因不明內容,輕加指摘,我們正可以藉此說明真相,使社會人士明了立法施政的本意。若其批評而合乎事實,就應該切實接受,積極改正。」《大公報》概括:「這就是說,輿論不妨傳聞有誤,「蔣主席深明這道理,所以指示不怕傳聞失實,怕輕加指摘,那實在更給政府以說明真相的機會。」它承認報館也要接受約束,但「社會對於報館的監督與檢查,比政府的檢查與統制還來得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