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年(1914)2月12日、4月3日,須磨子抱月又簽寫第二份、第三份誓約。最後一份誓約書特別寫道:「島村滝太郎跟現任妻子在六月中旬之前離婚,之後一年內與小林正子結婚,哪一方背叛對方的話,得給予五千円」,誓紙的背面並貼上二錢的收入印紙。
須磨子抱月的海誓山盟為何要連簽三份?寫《物語近代日本女優史》(中央公論社,1980)的戶坂康二認為1913年夏天起的同居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甜蜜,須磨子也沒有十分理解抱月,或者因常有危機感,兩人才會制定那樣的文書吧!
須磨子抱月哀史引發我關注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們曾在殖民地的台灣留下痕跡。
1915年9月抱月率領「藝術座」一行從東京到神戶,搭船來台公演,先後在「朝日座」、「新竹座」、「台中座」、「嘉義座」、「新泉座」、「打狗座」、「基隆座」演出,劇目包括《莎樂美》、《嘲笑》、《飯》、《剃刀》、《復活》、《瑪格達》、《熊》等劇。渡邊淳一的《女優》(集英社文庫,1983)鉅細靡遺地敘述須磨子一生的情感世界與劇場成就,也簡略提到「藝術座」在台北朝日座、嘉義座、台南新泉座、打狗座的公演,但漏掉基隆、新竹的檔期。這本小說有陳辛兒(上海文匯出版社,2009)以及帥松生的中文譯本(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後者不知是譯者自我主觀認定,還是書籍檢查單位施壓,渡邊原著提到的「藝術座」演出地點,皆被帥先生「熱心」冠上「中國」二字,變成「中國台北‧朝日劇場」、「中國嘉義‧嘉義劇場」、「中國台南‧新泉劇場」、「中國打狗‧打狗劇場」。
「藝術座」來台公演,是當年本土藝文界的盛事,可惜除了《台灣日日新報》留下極簡單的訊息,並無演出記錄被保存下來。當時前往觀賞的台灣精英應不在少數,賴和的隨筆就說他曾擲去五圓的觀覽料(費),去看須磨子的《復活》(《台灣新民報》345號,1931.1.1)。賴和並沒寫明是去哪一座劇場,以他出身彰化的背景,應該是去「台中座」看戲。
須磨子抱月在台中停留期間,入住當地的旅館,當時須磨子送洗的衣服中,後來被發現有她與抱月的三封誓約書,是用油紙包著,縫在和服的袖子和衣領裡。竹中信子在《日治時期婦女生活史‧大正篇》(時報文化,1998),提到這段插曲:
旅館主人說:「雖然只是小東西,但因為是送給須磨子的,所以特別留意。不久抱月過世了,須磨子自殺身亡,誓約書也就原封不動地留存下來。」
竹中信子1930年在台北出生、蘇澳成長,唸過蘇澳公學校(今蘇澳國小)、蘭陽女子中學校(今蘭陽女中),終戰後才回日本。她的敘述應有所本,可惜並未註明資料來源,也未交待一些關鍵性的細節,包括兩人下榻台中的哪家旅館?藏誓約書的和服為何遺落在旅館?如何被公開?誓約書如今安在?「曾被公開於報上」的誓約書是島村持有「一式兩份」的那一份、還是留在台中的這一份?
1918年11月5日,抱月因西班牙流感驟逝,享年48歲,兩個月後的1919年1月5日,33歲的須磨子在「藝術座」道具間自縊殉情。目前所知,最早披露誓約書的是1919年1月20日的京都《日出新聞》,《婦人公論》22卷3號(1937.3)亦有文章記述,而後河竹繁俊曾針對此事寫了一篇未刊行的小冊《愛の誓紙島村抱月松井須磨子:未発表の秘稿‧新劇運動秘話》,目前藏於日本早稻田大學演劇博物館內。
這些線索都須繼續尋尋覓覓,我念茲在茲的不是研究「藝術座」,或須磨子抱月哀史,這方面的研究專書、論文已經很多,1947年溝口健二與衣笠貞之助同時以須磨子為題材拍攝電影,扮演須磨子的分別是田中絹代與山田五十鈴。
我最想知道的是,須磨子抱月在台灣的屐痕,以及「藝術座」在台中等地演出的點點滴滴。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