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參加台北市文獻館一項與「跳鍾馗」有關的座談會,感覺十分有趣。我年輕時做的戲劇田野也包括「跳鍾馗」,四十幾年來看到它的變遷,很好奇這項原本肅殺、民眾避之惟恐不及的驅煞儀式,如何被炒作成帶有華麗儀式色彩的現代表演藝術?
這一天我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林金鍊和他的傳人,這幾年他被登錄在「傳統表演藝術─戲曲類」(2010),而後再度受登錄為台北市的「市定民俗」(2013)。他默默從事布袋戲演出幾十年,能獲此殊榮,我也為他高興。我忘了第一次看到金鍊仙是何時?少說也有四十年了。見面地點如果不是在李天祿的老師府,就是在王炎(闊嘴師)的金海利、或是跟黃海岱聚會的場合。他那時還很年輕,一頭捲髮、瘦高的身材,深邃的五官看起來像南美洲的人,跟其他藝師在一起聊天時,總是靜默一旁,不太說話,是一個十分篤實、古意的人。
當天座談會的「宗旨」提到:「台北在成為都會型城市後,因社會環境因素,衝擊原代代相傳的習俗,加上「跳鍾馗」科儀複雜,藝師養成極為不易,流傳的沖煞傳說,致觀眾稀少……。」擔任主席的文獻館館長憂心忡忡說,要讓這項民俗技藝能傳承下去。
傳統的「跳鍾馗」有由戲班男演員扮演鍾馗,也有布袋戲、傀儡戲演師操弄鍾馗戲偶,甚至由道士、法師直接扮演。演出時有開口與閉口兩種類型,閉口鍾馗在儀式進行時,全程噤聲不語,惟後場不變。不論操偶或真人演出,皆用法水、法印、七星劍、草蓆、掃帚、雞鴨等皆有象徵性法器、祭品。從鍾馗出場「定棚」到「出煞」,包括跳台、點降、定場詩(開口)、曲牌,前、後場搭配,一如戲台上的戲曲演出。
單就表演技藝的角度而言,有戲曲底子的男性演員(或布袋戲、傀儡戲演師)學一點普庵咒、能敕雞鴨、撒鹽米,就可「跳鍾馗」了,但吃鑼鼓飯的人對無形的鬼神多存敬畏之心,無論是直接扮演鍾馗,或間接地操弄傀儡鍾馗,皆等同拿自己性命與邪煞作對,不敢輕易演出。布袋戲班的鍾馗,不是穿在掌中的手托戲偶,而是靠十幾條絲線抽動的懸絲傀儡,其傳統應來自傀儡戲班。由於布袋戲比傀儡戲普遍,由布袋戲師傅跳鍾馗開廟、祭煞,也比傀儡戲師傅常見。
我年輕時看到的「跳鍾馗」,常選擇人煙稀少的凌晨或深夜舉行,台下空無一人,「祭路煞」或「壓屍」的「跳鍾馗」就算在大白天,也是陰森恐怖。必須在場的樂師常以符令護身避煞,大家都有一個默契,不可呼叫旁人名字,以免被幽魂識破,也不能熟睡,以免被幽魂帶走。儀式現場氣氛凝重到讓人喘不過氣來,從來沒有相邀去看「跳鍾馗」的情形。就「跳鍾馗」演出內容與符咒、科儀來說,一點都不複雜,藝師養成也不困難。它的難度不在表演動作或科儀、符咒,在於敢不敢或願不願意賺這個禮金(或紅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