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年,在husungan家族射耳祭典中,眾人在甜甜的davus(意指小米酒)催化下,不斷對著我追問:「bunun kasu?」bunun,即是「人」的意思,換句話說,他們問的是:「我是人了嗎?」當時還有更多夾雜著布農族語的對話已不復記憶,只記得這個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我是bunun了嗎?」——又是身分認同的問題!
「認同」與「追尋」,一直就是這些年來內本鹿持續尋根的核心。因為我跟這個「家」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所以常被問到「為什麼要回家?」而偏偏我是個反應很憨慢的人,尤其回答幾近「自己是誰」的問題,很難當下回應,更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
從小在西部平原長大的我,世居豐原,鄰近岸裡大社,日治時期戶籍謄本種族欄位上標著福建、廣東。生長於戒嚴時期的我,小學時代說閩南語會被罰錢。而從課本裡讀到的歷史,或音樂課不斷被教唱的愛國歌曲,還真讓我信以為劉備是我的先祖,台灣跟中國血脈相連。關於真正生活所在的台灣史地,完全就是大中國史觀下的邊陲,所以總也是在歷史、地理課本的最後幾章,飛也似地草草帶過,甚至幾乎都是殖民史觀下的論述。
直到接觸原住民,進入內本鹿,聽著tama們訴說自己的家鄉、族群的遷徙、被殖民的無奈,以及失根之苦,我才知道在這片土地上,有一群與我共同存在的族群,原來有著截然不同的史觀。
因山結緣、相識,也從原本單純跟著上山回家,卻在過程中,耳濡目染同行長輩 所傾訴一個又一個關於家鄉的故事,深刻感受族人與土地之間的緊密連結,以及被迫抽離的痛!藉由進入如此不一樣異文化空間裡,我似乎也才慢慢找到回家的路,慢慢看見自己原生土地上的點點滴滴,而這過程,彷彿也是在找回失去的記憶,找回自己與土地的連結。
Tastu tu lumah(家人)
nas tama biung離開的那年(二○一二),回家的陣仗特別大,大夥兒好像有種默契似的,全為了紀念他而前來相聚。而那一年上山,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愛哭,也特別容易醉。記得出發時,跟tama nabu與cina 淑貞(nas tama biung的妻子)聊到這趟下山後,就要殺條豬,成為takis-husungan家的小孩。當時,我只知道為了這儀式,我必須準備一條「曼儀豬」,邀請家族的人前來分享。
在布農社會的諸多慶典祭儀中,「殺豬」都是重要一環,包括結婚,也是以殺幾頭豬來代表聘禮,數量愈多,就表示聘禮愈多愈貴重。當天,「曼儀豬」一送來,tama與cina們就帶領我們這群kaviaz進行豬隻的處理——男生負責解剖分肉,女性則是清洗內臟,以及向nas tama biung祭告我已成為takis-husungan家的小孩。cina感傷地說,很可惜是在他離開之後才認我作乾女兒,希望我仍能繼續堅持他所抱持對回家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