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水墨畫家潘天壽(1897–1971)和清末大家吳昌碩(1844–1927)學了一陣子的畫,也就謝師另起爐灶,不是不敬師而是自我表現強,當吳派第二人不是他藝術嚮往,功夫不懈自成一家。從這兩位的作品看來,筆觸裡都有雄威,畫面大氣澎拜,兩人性格清楚明瞭但是截然不同,吳昌碩公開表面過,阿壽學我最像,但一跳離後離我最遠,是成大器之才!他並不介意潘的離去。吳是清末人,還有辮子,他的花鳥其實像龍蛇,氣勢凌人,好似魯莽但梅花瓣瓣清楚,雖是以金石雕刻爲基礎,那梅花可是花裡透光,隱隱發香。他的枝幹筆法舉世無雙,任何人也練就不出那樣的筆力畫法,因為那是吳氏特有。他經歷太平天國的亂世,家裡人全死光剩下父親和他,蓋了幾間茅屋名爲「蕪園」,因爲一無所有。在後院種了梅樹,最初學畫就是看著梅樹寫生,是淒涼。
潘先生畫面處理和我學習西畫理論結構最能相通,畫面張力大,即使是水墨畫,但現代感十足。其實在民國動盪,民族意識晦暗,西方繪畫理論入侵時代裡,他並不同意美術教學將水墨和西畫合併,堅持水墨畫是中華民族的精髓,應有其世界地位。潘天壽創作活動力和美國紐約抽象表現畫家Jackson Pollock(1912–1956)在地上灑畫比起絕有過之,在紀錄片中可以看到這倆人在地上畫畫的樣子;差別在中國文人畫的歷史久遠,傳統規矩多,人格畫格相提並論。1950年後中國共產黨把持一切包括藝術創作,曾指示水墨畫不該畫大畫,什麼理由真不必在這裡重複,但潘先生想來想去,開始在地上畫起超大型水墨,此舉最能表現自我和國家民族共同奮鬥的決心。Pollock酗酒駕車把自己開向死路,無非是過不了創作的苦悶,要是能有一些潘天壽的中國文人堅毅或是蘇東坡的豁達,絕對能活下來重寫西洋畫史;而潘天壽一輩子的畫格永遠一致,不管是碰到吳昌碩,還是壓迫藝術的共產黨,七十四歲被文革鬥死。吳昌碩70到80歲間件件佳作,不幸的是我們後人,無法看到潘先生如何再把水墨帶到更高峰而不失千年傳統,至今無人可以做到。
當然在北京交手過的一些在文革時長大的當代水墨畫家,完全不同意我的說法,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在創新。不論多少人持不同的意見,我的學習經驗形成我的藝術觀。筆法再好的水墨裸女,格低就是低,絕不是創新,是俗。蘇東坡寫得出赤壁賦,那一生絕無粗俗之作,人格畫格一致。這些現代畫家在文革的時代是小學中學生,根本沒機會唸書,氣質要從哪裡來。藝術人文是一點一點累積出來,騙不了人,這些作品無非是生活經驗的寫照,香色的畫在任何時代都會有出高價的買主,但藝術的高低和價格高低並一定成正比,收藏家需有自我對藝術的評價而不是尾隨人云亦云的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