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寒假到學校見到被學生棄置的一盆小草葉,撿回來移入我懸置的花盆,竟然長得挺直強壯。而另外幾個盆子也莫名地長出來一些無名東西,雖然沒有什麼特殊的花色與香氣,卻也各自妖嬈地展露蓬勃生機。我把這些無心長起來的植物,置放在我陽台的浴缸左側,洗澡時可以與型態、大小與色澤都相異的這些綠色枝葉,親密地面面相對。浴缸右側望見對街的小山坡,更是層層的滿眼綠色風景。
也許屬於我的花園,原來就應當這樣自在與無心,而不應是那些被美輪美奐精心布置的結果。現在陽台就是我的花園,其中的長春藤已經長滿半個浴缸,我洗澡時就順手抓起移出去,洗完再擺回來,彼此相安也無事。若是水不太熱,我甚至會和半池的長春藤一起共浴,感覺另有一番風情。
我其實一直嚮往著古時那樣文人與庭園的關係,就是能在自己小小一方天地,種些與自己脾性氣質接近的幾株花樹,朝夕相對共處同氣。這種東方園林與文人水墨畫裡,人與物終於合一的狀態,沈復的《浮生六記》,當然讓我們可以窺視神遊一角,另外在十九世紀末從英國來到日本,因為熱愛日本文化,甚至還取了日本名字的小泉八雲,在他的文章〈在日本的庭園裡〉裡,描述當時居所的靜謐小院子,顯得更是直接動人:
我已經變得有些過於喜歡我的住宅了。……在那已經損毀瓦蓋牆帽的古老圍牆高處,長著一層青苔,把營營擾擾的市井聲音擋在牆外。除了鳥鳴、刺耳的蟬叫,或是寂靜裡青蛙噗通跳水聲,就沒有別的聲音了。……有一種古雅離奇的魅力氣氛,讓你淡淡地覺得周圍存在著某種無形又可愛的東西。
我現在只有陽台上四分之一坪的花園,而且我知道自己並不善於照護植物,我只會簡單地澆水與偶爾施肥,這些植物卻慷慨地日日以新鮮煥然的面容回我,讓我感覺到某種生命能量的灌注回報。我小時候不明白母親為何喜愛花草植物,現在我逐漸懂得植物的寬大與美好,如何能補充並洗滌我日日殘缺損耗的心靈。
我只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花園,卻有一種古雅離奇的魅力氣氛,讓我淡淡地覺得周圍存在著某種無形又可愛的東西,我因此覺得心滿意足。
*作者為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系系主任,小說家、建築師。原刊於1619期《新新聞》,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