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老阿公種田屢屢吃癟,年輕時他可是岡山地區乃至附近鄉鎮有名的「專業人士」──牽豬哥專家。「什麼叫牽豬哥?」我問阿嬤,「囡仔郎有耳沒嘴!」阿嬤不肯說。
雖是冬日,暖洋洋的日頭曬幾個鐘頭下來也是夠受的。媽媽一早就開始忙,一籮筐又一籮筐的白菜頭個個碩大又肥美,媽媽和阿嬤在門前大埕旁的小竹棚下趕工,一個負責用水龍頭沖洗去泥,一個負責用大菜刀先剖半再對切,之後再切成長條。她們趕著在中午前洗好切好下鹽巴揉捻,這堆小山似的白蘿蔔全得做成蘿蔔乾。
赤腳洗乾淨用力踩蘿蔔乾
婆媳倆邊忙邊吐槽我阿公,說他「不知道什麼運勢,種什麼『了』(賠)什麼」,不管是玉米、土豆還是菜頭,只要他決定種的,當年一定豐收,而且家家都豐收,賣不到好價錢。連累家中女性不是曬蘿蔔乾就是要炒花生,總之賣不出去也不能浪費。
曬蘿蔔乾不是簡單的事,鹽巴醃漬後的菜頭會出水,為加快脫水速度,媽媽叫小孩們赤腳洗乾淨,直接踏進大澡盆用力跳用力踩,裡面滿滿的蘿蔔條啊,這個遊戲真好玩,就是浸在鹽水中會有些微刺痛感,菜頭條脫完鹽水才能鋪在大埕上曬乾。成年後,我曾反覆想過,我們踩過的蘿蔔乾有再洗過嗎?沒有吧,直接就拿去曬了吧,很長一段時間對菜脯蛋有心理陰影。
從有記憶開始,阿公就很老了,瘦小駝背,雙頰因牙齒掉了沒補而凹陷著,雙手常顫抖。他那時大概七十來歲吧,是大家庭的最高權威。雖然已在行醫的三叔叫他放著田地不要種了,每年扣掉工錢、種子錢、肥料錢,種什麼都賠,「袂種了,我給你錢」,三叔又勸又罵,但阿公無論如何都不肯。
那一年菜頭大收,批發商採購不了太多,阿公知道全家大小私下都在怨念,氣得說:「我自己去賣!」快過農曆年了,他蹲在屋簷下,用顫抖的手拿把大剪刀,把一大張紅紙剪成一小條一小條,然後叫六、七歲愣頭愣腦的弟弟貼在菜頭上,象徵好彩頭。貼完了,「走,你陪阿公去菜市仔賣!」他那瘦小的身子用扁擔扛起兩籮筐的沉甸甸,一步步走得顫顫巍巍,帶著弟弟出發做生意去了。
重男輕女討厭外省人的DNA
那天全家都很緊張,等待阿公賣菜頭回家。他一早出門,下午一點多終於進門,籮筐空了,裝了兩條魚,放下扁擔,立刻叫阿嬤:「去,煮一碗魚湯來。」
阿公最愛吃魚,家裡餐餐都有魚,平常吃乾煎虱目魚、土魠魚、白帶魚,逢年過節拜拜時才有整尾鯧魚,能煮清湯的鮮魚價格昂貴,很少上餐桌。雖然沒人敢問他賺多少錢,後來陸續聽那天有上菜市場的鄰居說,生意很不錯,「大家看他老人家很可憐,快過年了,還要帶孫子賣菜頭。」弟弟也沒白跟,阿公發給他幾塊零用錢,一元紙幣皺皺的好幾張,我們看了很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