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街聳立半世紀的C報館,談不上「雕樑玉砌」的建物猶在,朱顏已改,面目全非,連大招牌旁的小招牌也人間蒸發,昔日的員工不忍,讀者不捨。
C報館像中鏢一樣被標走了,買主是在中國賣仙貝賣到發大財的旺旺。報紙買賣並非新鮮事,戒嚴時期實施黨禁、報禁,報紙雜誌的一張執照就能待價而沽,有些報社買下小報,更改報紙名稱,以新面目繼續營業。旺旺在商言商,把報紙當成商品或公關媒介,接手C報,應是看上這家報館的軟硬體條件,以及長期累積的「無形文化財」。不知哪位高人指點,連報紙與副刊的名字也不變更,但這個「無形」一旦與企業利益衝突,便變得「散形」了。
報老闆如果不懂專業,經常下條子指示屬下如何處理新聞、編輯副刊,就顯得粗暴了,遠遠不及我認識的那位老道士,他買下板橋一家醫院,對院務與醫療系統決不過問,更不會穿上醫師袍看診,只有時間到,去算錢、領錢而已。
C報館歷經光彩的歲月,當年它與忠孝東路U報館競爭激烈,互奪「第一大報」頭銜,人間、聯合兩副刊也是爾虞我詐,間諜對間諜,非到凌晨出報的最後一刻,不輕易定版,針對某一特殊題材,臨時抽版、改版的情形時有所聞。以前我一直覺得用「人間」做報刊、雜誌、出版社或公司行號名稱的人,實在太有創意了。它的奧妙處,在於具魔咒般效力,如果人間倦勤,另有高就,最好靜靜走開,不要張揚說你離開人間了。
街道狹窄的大理街放眼看去格外瘦長,像陣法中的一字長蛇陣,走到底就是C報館的大樓,並不起眼,因為鄰近萬華車站,附近成衣加工區林立,從成衣零售轉為批發,看起來有些雜亂。
一九七○年代的台灣在國際上橫逆不斷,諸事不順,國內則百花含苞待放、處處充滿生機,其中報館扮演重要角色。當時「衝組」的是濟南路一家晚報,採訪、攝影記者就像帶頭衝撞體制的社運人士,可惜發行量不多,台北市以外地區不一定能看到。倒是C報館與U報館,發行量都號稱「百萬」份,影響力頗大。
出身中央大學,曾留學英國的余老先生,身材頎長,很有書卷氣。從五十幾年前創辦「徵信新聞」開始,一步一步打造C報企業王國。C報館在台灣社會屹立不搖數十年,跟他的魄力與識見有關,是典型的文化人辦報,偶爾還會做些讓黨政高層傷腦筋的事。
我二十歲來台北讀書,開始學做台北人,有位舅舅在艋舺、加蚋一帶蓋房子,我常去那裡「渡假」,吃住全包,寒暑假待在加蚋的時間更長,終日冶遊,拐個彎就到大理街了。一九七八到一九八○的二、三年間,我時常進出大理街的C報館大樓,熟識很多編輯、記者、攝影家以及文壇「大老」,也在這裡出了第一本書,一切皆拜人間主編高君之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