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皇冠將《色,戒》、〈相見歡〉、〈浮花浪蕊〉、〈多少恨〉、〈殷寶灩送花樓會〉、〈五四遺事〉和《情場如戰場》電影劇本……等合集為《惘然記》初版。張愛玲在序中說:〈相見歡〉、《色,戒》以及〈浮花浪蕊〉這三個小故事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甚至於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其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了。
張愛玲又曾在1950年代初對鄺文美說:除了少數作品,我自己覺得非寫不可(如旅行時寫的《異鄉記》),其餘都是沒法才寫的。而我真正要寫的,總是大多數人不要看的。
《色,戒》、〈浮花浪蕊〉、《異鄉記》都和胡蘭成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一次次的改寫,一次次的咀嚼回味,那「無賴人」,(張愛玲和鄺文美間通信時對胡蘭成的戲稱,其實諧音即是胡蘭成)如何讓她痛撤心扉,如何讓她愛得不明不白。
〈浮花浪蕊〉在一再改寫後,於1977年出版;《異鄉記》由〈華麗緣〉改寫,手稿未寫完,2010年由宋以朗整理後出版。1946年《異鄉記》去溫州,1952年《浮花浪蕊》去日本,兩次都追隨著胡蘭成的身影。她為何宣稱這兩部作品既讓她震動又非寫不可?都是她生命中最深的烙印之旅、最孤獨的尋愛之旅。
1952年11月,張愛玲接獲炎櫻來信說即將從東京去美國,便匆忙自香港搭船前往日本和炎櫻會合。這是一趟神祕之旅,除了〈浮花浪蕊〉起個頭,無人知曉到底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到了東京發生了什麼事?她住哪裡?找了哪些工作?碰了哪些釘子?和日本人有接觸嗎?有打聽人早在日本的胡蘭成消息嗎?這是篇經過近三十年不斷改寫、大改寫後才呈現的作品。此時寫彼時,是否透露了張愛玲在日本經歷過啥事的蛛絲馬跡?且看篇名「浮花浪蕊」出自唐韓愈〈杏花〉:「浮花浪蕊鎮長有,才開還落瘴霧中。」意指尋常的花草,比喻輕浮的人,胡蘭成本名就叫「胡」積「蕊」,小名「蕊」生,在《今生今世》裡,從小到大,人人喊他蕊生。張愛玲是否意有所指?一語好幾關,讓人難一眼看透,這是張愛玲最厲害的地方卻又最想不開的地方。
為何不像胡蘭成大剌剌地在《今生今世》裡寫地一清二白,讓看的人痛快淋漓管他真假?張愛玲喜歡讓讀者打啞謎猜半天,自己的委屈往肚裡吞,一吞幾十年,直到《小團圓》問世,才讓世人明白她對胡蘭成有多委屈、甚至有多恨?那恨,藏在骨子裡。只讓胡蘭成以為她只是嘔氣、吃醋、感傷,表面上還是一昧地寄東西寄書送錢給逃竄異地的胡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