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想,他之所以會跟我結婚,可能就是因為太怕一個人了。
彼得先生是男生,所以經常要背負男生不可以隨便害怕的枷鎖。
我發現他最近找到一個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有一天,他目擊一宗槍擊血案在我家巷口,一臺車子裡有一具屍體,車門打開時人已經死掉了,警方圍起封鎖線,地上有一灘血。
彼得先生打完球看見這個,他心有餘悸地跑進家門,描述了實情經過,接著便問:「你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為什麼我要看?」
「因為你可以替我看一下,看看是不是很恐怖啊。」
彼得先生扭著球衣,說什麼都要我馬上出門,去巷口關心案情。
YouTube上曾有一則影片,標題看起來很養眼,叫什麼誘惑的,但實際上,是一段古代殘忍的暴刑分屍案。彼得先生好奇地點進去看,結果嚇出一身冷汗。
他緊張地說: 「五馬分屍有夠恐怖的,腸子都流出來了……欸,你要不要看一下?」
他不等我回答就馬上打開影片,把螢幕湊到我臉上。
我發現,每次他很怕的時候,都需要我去幫他「看一下」。
好像那樣就會好一點。
之前的地震,彼得先生一個人在家。
地震一來,他嚇得五秒內穿好褲子上衣,激動地跑出門外,(我家在一樓,屬於驚嚇程度最低的樓層),想要跟管理員抱在一起避難。
沒想到身材壯碩的警衛很正常地坐在椅子上看報,對方冷靜地說: 「咦?地震喔?」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剎那間,彼得先生只好把顫抖的手,帥氣地插進口袋,酷酷地歪著頭說: 「對啊,好像是地震。」
接著馬上躲到警衛看不到的牆角,打電話向我說:「大地震耶……家裡玻璃會不會破啊?總而言之妳快回來看看……」
有時候我想,他之所以會跟我結婚,可能就是因為太怕一個人了。
* * *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你會想我嗎?」
在法國邊境的簡陋房間裡,我問著擠在小小木頭椅子上的彼得,彼得張開眼睛,把燈打開,「問這個做什麼?」他有點惶恐地看著我。
「沒什麼,」我說,「只是想到我們兩個總有一天,有一個人會先死。」
我把江蕙的那一首歌「家後」拿來舉例說明,哀怨地唱了一段:
「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我會讓你先走,因為我嘛嘸甘~放你~為我目屎流~」
彼得聽了歌曲,他沒說話。
「如果我先死掉了,我可以回來找你嗎?」我緊接著追問:「不過這樣你會不會怕?」
「我當然希望妳回來啊,不然我一個人好慘。」彼得露出可憐的神情。
「可是你這個人那麼膽小……」
「嗯嗯,你說得有道理,」彼得換了一個姿勢,沉思起來,燈光照著半邊他的側臉,有點像月蝕。
「那我們先講好,等妳死了以後,儘量不要半夜回來喔。妳千萬不要穿白色的長裙,如果可以的話,把頭髮剪短一點,不能披頭散髮或中分。」
彼得先生伸出手指,向我列舉了幾項要求,嚴肅的死亡話題突然間變得有些好笑。
「啊,還有,不要趁我打電動的時候,從電視裡爬出來……」
「還是我像一個發光靈體一般的回來?」
「不行不行,」彼得鄭重地搖起手來:「你難道不知道嗎?半透明的東西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妳看看水母,搖搖晃晃地好像要散掉又沒有散掉,太恐怖了……」
「我沒有看過比你更膽小的人。」我搖著頭嘆氣。
彼得在一旁模仿著水母游泳的姿勢,打著哆嗦。
「如果是你呢?你先死的話,你會回來找我嗎?」我問道。
「我當然會啊,」彼得先生微笑起來,「回來找妳的時候,我會變成可愛的小兔子。」
「拜託是奶油色的。」我說:「我一直想要養一隻奶油色的小兔子。」
「好,就這麼說定,我會變成個性好的、奶油小生型的,小兔子。」他一副君無戲言的表情向我作出保證。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親愛的彼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