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是汪精衛賞識的一管筆桿子。作為淪陷區政府宣傳部次長,胡的對日抗戰觀,在他的書裡明明白白寫的很清楚。《今生今世》的〈瀛海三淺——閒愁記〉裡,講到日本開國傳說,天照大神與素盞嗚尊是姐弟,弟弟調皮搗蛋讓姐姐頭痛不已,見不到姐姐卻又要哭鬧,這些故事竟被胡用來比喻中日關係:
這裡使人想起中日之事,日本兵尋事中國,也曾與中國方面要約為信,可是他們在中國的搗亂,有的叫人看了簡直無話可說。
好一派輕鬆平淡話家常!一個國家生死存亡曠日持久的苦戰,國土江山成了屠殺場,百姓的身家性命成了灰燼; 東北的萬人坑和細菌活體實驗、南京大屠殺的數十萬冤魂、刺刀尖下的嬰兒……這一切一切,在胡蘭成的筆下竟只不過是弟弟跟姐姐尋事搗亂罷了!
更有甚者,胡著《山河歲月》中,〈抗戰歲月〉那章一上來就說:
抗戰是非常偉大的,它把戰前十年間種種奢侈的小氣的造作都掃蕩了,於是中華民國便非常清真。
所以日本侵華導致的慘烈抗戰,其實對「奢侈小氣造作」的中國是好的。他以流亡學生舉例:
中國人是喜歡在日月山川裡行走的,戰時沿途特別好風景,許多沒有到過的地方都去到了。除了工廠內遷與走單幫,學校亦遷到內地,年青學生連同婉媚的少女渡溪越嶺,長亭短亭的走,好像梁山伯祝英台唱的、「過了一關又一關 前面來到紫金山 紫金山上般般有 缺少鮮花共牡丹」 但她們的人就是那鮮花與牡丹。她們都是各有好家鄉的,卻能夠不貪戀。
對逃難的夫妻他這樣描寫:
還有攜眷逃難的,及去重慶投效抗戰的,憂患這樣大,心思這樣堅,他們反會沒有悲憤,沒有營謀掛念,天涯道路,只更愛惜起眼前的人來。
看來這些中國男女老少都該感謝日本侵略(日本教科書用的詞是「進出」),否則年輕人哪有機會郊遊戀愛,夫妻感情也不會分外深重了。我好奇寫《巨流河》的齊邦媛教授讀到這段話會有何感想。
胡蘭成之所以對抗戰如此另具見解,根本上他是認為日本侵華,錯不只在日本。在〈觀念的澄清〉一文裡,胡就寫道:
我們做和平運動,是以日本放棄侵略主義為前提, 並不是贖罪,……為甚麼不是贖罪呢?因為中日戰爭,責任是雙方的,悔禍是雙方的。(見同期《印刻》)
這與前面提到的汪精衛的序文,認為中國抵抗、日本才「不得不」繼續侵略的論點是一脈相承的。
其實早在汪精衛開府南京之前,胡蘭成已經發表了不止一篇鼓吹「中日兩國共存共榮」的文章(〈對於大亞洲主義的認識〉、〈亞洲民族解放的起點〉等,見同期《印刻》),為汪的「和平建國」鋪路。推回到最早的當初,汪精衛正是讀了無名文人胡蘭成的文章大為賞識,後來才會延攬入閣,委以「宣傳部次長」官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