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宏志專文:肉身丈量─以浪跡測量人與地球的相對尺度

2021-01-2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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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仁波齊山是中國岡底斯山脈的主峰,每年都有很多人前來轉山。(札西得勒旅遊網)

岡仁波齊山是中國岡底斯山脈的主峰,每年都有很多人前來轉山。(札西得勒旅遊網)

當太空人乘坐飛行器進入「外太空」(按照定義,他至少必須脫離地表一百公里),或甚至是飛往月球或其他更遠的地方,這個時候如果他回頭一望,看見高掛天空的藍色家鄉,也許會忍不住發出贊歎:「啊,多麼美麗的星球!」但我們凝視那顆星球,它圓滑平整而且安靜無聲,陸地與海洋只是色塊,連高山峻嶺與巨河大川也只是微幅的皺摺,我們根本看不見七十億人口活動的蹤跡,人類(與其他體型較大的生物)彷彿連存在的證據都沒有。事實上,你並不需要飛離地面一百公里,僅止是搭乘飛到一萬公尺高空的普通民航機,往下探望,你一樣看不到任何一個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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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用這樣的方式來理解,我們才明白個人與地球之間的相對尺度,任何個人的旅行,都是在這個巨大的地表上匍匐前進的渺小肉身,也因而都是遙遠而艱難的,仰賴器械的「旅行者」根本是無由體會的;譬如搭乘飛機的旅客,他得到的經驗只有起飛、抵達與中間的百無聊賴,他並沒有經歷任何對抗地球的「旅行過程」,如果是這樣,我們怎能稱他是「旅行者」?不要說是飛機,對於把旅行看成「自由教育」一環的十九世紀知識份子,他們就連搭乘火車都反對,藝術史家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 1819-1900)就曾經忍不住惡言相向:「乘坐火車,我根本不能把它視為旅行;那只是被『送』到一個地方,與成為包裹並沒有什麼兩樣。」也就是說,仰賴方便服務的人,不是真的旅行者。

我無意澆大家冷水(參加簡單舒適的觀光團並不是什麼罪過),我只是想特別指出,要寫出「厲害的」旅行文學並不是容易的事,一方面你要有夠厲害的某種艱難旅行,另一方面你還要有夠厲害的文學創作。在台灣,這兩種能力並不經常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台灣也不乏有人能夠登上珠穆朗瑪峰或是更危險的K2,也有些人能穿越原始熱帶雨林或是廣袤沙漠,但他們也許並沒有可稱之為文學的創作;另外則有一些文學家,他們也許有敏銳多感的心靈或細膩巧妙的敘述能力,但他們的「旅行」(也就是行動本身)及其所見卻是非常平凡有限。

正因為如此,我內心很想把謝旺霖的《轉山》放在台灣原創的本土旅行書寫一個里程碑的位置,有兩個理由:一是這位旅行者的確有一場艱難的肉身匍匐路途,另一方面則是他的寫作充滿流浪追尋與內心反省的特殊意義…。

《轉山》所敘述的旅行,是一位廿四歲年輕人在雪季將臨之際,隻身騎單車從雲南進入西藏的冒險故事及其內心的反省。這場高山崎路的旅行當然是艱難的,甚至是搏命的(雙腿踩著踏板一步一步走出來);他的準備與裝備都不算太充分(書本上甚至應該貼上「小哥命大,小孩不要學」的警語),但作者有一股堅強不服輸的毅力,一種嗜苦如飴的樂觀,顯然也有相當靈活的觀察和求生的能力,他也竟然就完成了常人難以挑戰的一段旅程。作者的旅行書寫也是出色的,既有外在景觀與人物的精準速寫,也有輾轉反側內心活動的記錄,大多也都真誠可信,雖然還透著一點青澀或不平均(哎呀,那時他還是這麼年輕的小夥子),但在閱讀經驗上是令人驚奇而且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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