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作家張大春年前出新書《我的老台北》,人比書更紅,因為一篇專訪〈我們這代最大的錯誤,就是討好年輕人〉,意外引戰世代之戰,一句「討好年輕人很無恥」被駡翻,連張大春可能都記不得或不想記得的,32年前的筆名文章〈回鄉運動員〉都從箱底被挖出;但心有戚戚焉的「長輩」亦所在多有。
諷刺的是,不論「戰大春」或「讚大春」,十有八九沒細看專訪全文,因為全篇專訪和討不討好年輕人關係不大,就是談他的老台北,但談得也淺,不如看原書來得過癮;勾連到邊是因為採訪者認為:一、張大春與年輕讀者的關係有些緊張;二、緊張的理由是張大春好發時政之議論,年輕讀者未見其書先聞其爭議,他的形象也就從「思想進步、具批判性的知識青年,漸漸偏離年輕族群」;三、所以採訪者以為書成之緣起─以Podcast開講,是否仍有「與年輕人溝通」的意味?就這麼一個有點無厘頭的問題,引來張大春「決絕」(採訪者的形容詞)的否認:「我們這一代人能夠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跑去討好年輕人,對自己負責任就可以了,跑去討好年輕人,是很無恥的事情。」
就50個字掀起滔天巨浪,挑起「隱痛」的不是Podcast,而是「與年輕人溝通」,但這有什麼問題呢?任何一本書,除了是作者的喃喃自語,當然就是與讀者溝通的心語,所謂讀者當然老少皆宜,豈有排拒年輕人的道理?
一個月前,中央社一篇同樣為了《我的老台北》的專訪,記者用張大春早年小說《將軍碑》筆下的世代衝突:「那是您的歷史,而且都過去了」,反問張大春,希望兒孫輩如何讀《我的老台北》?張大春說得幽默,「他們會有他們的兒孫搞他們。」而他─「小時候覺得我將來絕對不要變成那些老頭子,後來發覺,我只不過是變成不一樣的討人厭的老頭子!」對社會討好年輕人,是他自發的感嘆:「捨不得孩子受委屈,連講話都搞幼稚」。在這篇專訪裡,張大春不討好的豈止年輕人,而是「市場」,但他也不可能無視市場,否則專訪行銷就完全不必了。
張大春第一本小說《雞翎圖》橫空出世的時候,他才23歲,比起此刻駡他的「年輕人」都要年輕得多;「年輕」和「不再年輕」,對他理當都很有感。前年,他與吳興國座談經典戲劇《李爾在此》(吳興國從年輕演到不年輕),就直問「做為呈現召喚感情的載體,在風華絕代的時刻想著如何討好年輕觀眾,合適嗎?」他給吳興國的建議,「就給老年人寫東西演東西吧,他們有足夠的生命滋養面對需要的刺激,和滿足他們殘存的好奇。」這個建議何嘗不是說給自己聽?他的老台北說給喜歡的人聽,寫給喜歡的人看,是否年輕應該不在他的考量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