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聲:多年來您在中國經營企業,您當初經歷的中國決策者和如今有哪些不同?如今中國面對西方時的不信任情緒上升了嗎?或者說,這是中國政治經濟崛起帶來的更強自信?
伍德克:改革開創者年代的領導人,也就是朱鎔基總理、江澤民主席等人,當然和如今的領導有很大不同。江澤民有過在國外生活的經歷,這就是很大的不同。他能說幾門外語,這也和如今的國家主席不同。現在的領導層事實上就是圍繞一人量身定制的,過去可不是這樣。當年是集體領導制,政治局共同推行政策。所以,現在非常難以看透習近平腦中究竟在想什麼、究竟想如何對待歐洲。當然如今依然有一些重要崗位由非常優秀的人才佔據,比如中共重慶市委書記就非常地包容。但與此同時,北京卻有一個難以聽見外界聲音的回音室,導致中國頂層領導人很難了解到歐洲利益關切。
德國之聲:中國依然在某些科技領域落後,比如高端晶片。美國公布了大量的限制措施,試圖阻止中國獲得這些科技產品。您認為西方與中國的緊密合作還能維持多久?是不是說,只要中國還需要我們,合作就能維持?還是說,合作符合雙方利益,所以還能維持幾十年?
伍德克:我們無法看透習近平的頭腦。但是我知道,習近平周邊的人對依賴西方這個問題已經非常敏感。這種依賴性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消除,尤其是半導體、晶片製造-設備領域,中國依賴於韓國、日本、美國甚至台灣。顯然,中國沒法自我封閉起來。但是同時我們也看到在許多領域的強烈民族化浪潮:「我們不再需要外國人,所以我們也不再讓他們進入市場。」
在汽車領域,我們必須看到中國繼續開放的意願有多少。迄今為止,他們在這個方面相對開放,當然也是有一些限制措施的。不管怎樣,我們在這個領域取得了長足的進展。但是現在他們開始走自己的道路了,比如在新的電動汽車領域,中國人現在是電池技術的世界冠軍。我們歐洲企業還能保持競爭力多久,尚待觀察。
盡管如此,我認為老齡化的中國經濟還面臨著另外的麻煩:房地產業危機、地方政府債務高企、中小銀行危機四伏。這可能讓中國試圖回到早年的開放政策,讓經濟重新高於意識形態。
德國之聲:回顧您斷斷續續在中國生活的三十年,您非常熱愛、親近中國,熱愛其文化、人民、性格。當您在與中國決策者對話並發表批評意見時,這種熱愛會為您加分嗎?
伍德克:我相信決策者肯定對我的一些言論感到不悅。盡管如此,我的言論大多是非常基於事實的,他們也非常清楚我的論點沒有什麼可動搖之處。但是,這裡的人對待批評的態度有些不同,每一個小小的批評都會被解讀為麻煩。不過我也不得不說:中國領導人已經忍受了我十年,而且我至少在某些情況下為他們開啟內部政策討論做出了貢獻。比如去年我就公開反對其新冠防疫政策。我一直受到公正的對待,但也必須遺憾地承認,我對中國政治的批評,許多都沒造成什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