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既依托於現象,必依現象界的擴展而演進,所以只能問它「適用與否?」或「好不好?」,而不能問它「真或假?」在學問的世界裡,當無所謂不變的「真理」。而科學又特別強調其探討的對象必須可重複出現——才適用歸納法,故所有的律則(laws)既受限於所選擇的研究對象,又受限於人的思惟,當必然有其適用範圍,不可能是顛撲不破或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定律」。是故常人所說的「真理」或「定律」云云,都不符科學的本質。
各門科學的方法各異,所發展出的概念與術語自不相同;我們當也不能期望一門科學的術語可以用到另一門。舉例而言,化學與物理學都說「原子」,其意義並不一樣;都說「質量」,其定義也各不相同。經濟學與物理學裡都說「彈性」,兩者毫不相干;物理、天文學家所說的「宇宙」,也與哲學家所說的大異其趣。當然,現代物理學(modern physics)已大不同於古希臘時期所說的「physics」,更與中國古書上說的「物理」沒有關係。
再說科學的探究。科學的探究包括實事求是、執簡馭繁等等要義,且不在此細說。但要強調:各門學科由於對象不同,所用方法各異,各科知識乃益見分野。現代科學家通常只專精於自己本行的小領域,越來越難兼曉其他領域的知識。可是若論及精神、態度及基本方法,則各門科學是相通的。
簡而言之,科學的精神在於求是、求美與求善,科學的態度在於務實、明理與利用,其中有好些值得一說的內容,但並非本文的重點,在此不贅。
至於科學探究的基本方法,則不外學、驗、思三端,有需要在此多著點墨。大家都熟悉《論語》裡「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這兩句話,知道孔子的教育兼重「學」與「思」。從現代角度詮釋:「學」的對象是既有的方法與現成的知識,當還可進一步延伸到其實踐面;「思」的活動則除審問、慎思、明辨之外,當還包括考究、想像、猜測、建構體系等等。所謂「溫故而知新」,就說「學」而後要更「思」。
然而檢討我們近代中國學問之所以落後於西方,缺少「實驗」這一端則是極為關鍵的因素。愛因斯坦在晚年的一封信中就指出:中國古代未能發展出(如希臘時期歐幾里得形學)的「算學推理」及(如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系統實驗」這兩件事。回顧17世紀,伽利略與牛頓等人就是結合了這兩端,而開創出「近代科學」。
因而我們提倡科學,最需要做的就是彌補上「實驗」這一端。若整合學、驗、思這三端,稱為「學驗思」,庶幾可補救傳統儒家但注重「學思」之敝。而「學驗思」這一詞又剛好諧近「science」之法語發音(寺翁司),因而容易記誦。大凡提倡一種觀念,最好是在固有文化的土壤上施加適當肥料——,而非一昧移植外來品種,方能希冀獲致成效。
《大學》的第一句寫「大學之道在明明德,……。」「道」是什麼意思呢?《說文解字》寫:「道者人所行,故亦謂之行。」引申而言,「道」是人走出來的、指引大方向的路,也就是門路(approach)、方法(methodology)、途徑(way)或程序(procedures)。《大學》裡「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這句所講的,也就是要重視建構思想體系的程序。
所以本文要模仿《大學》的第一句話說,提倡「科學」不如說提倡「學驗思」;科學之道在「學驗思」。
*作者為諄筆群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