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民意基金會董事長游盈隆1月17日發布兩項民意調查報告,有關前台北市長柯文哲涉及貪腐案件,除了誇大台灣人民對政治事務的關心程度,更高估了自己的解讀能力,他是仲裁台灣民意的糟糕專家。
游盈隆說,對柯文哲是否受到司法公平審理,四成三認為有,三成九不認為,「等於有750萬人為柯文哲叫屈,這是一個巨大的社會現象,也是台灣司法的嚴重警訊」。
「750萬人為柯文哲叫屈」,讀來令人怵目驚心,台灣總人口數中,每三個人就有一個人打抱不平,不能等閒視之。仔細思考,這個數字其實是一種統計上的人造物(artifact),甚至是游盈隆的想像,一個莫須有的建構,當作茶餘飯後的口舌無妨,但是認真不得。說穿了,750萬人根本是不當/錯誤推估,甚至是某種生態謬誤(ecological fallacy)。
台灣2024年總統大選的選舉人數為1954萬8531人。游盈隆的民調以全國二十歲以上的成年人為對象,有效樣本是1081人,其中38.8%認為柯文哲沒有獲得司法公平審理。他說,若以一個百分點約等於19.5萬人換算,就超過750萬人(38.8 x 19.5 = 756.6)。
從表面看,游盈隆的算法相當科學(有些人會認為是柯學),無懈可擊。事實是,他的統計建立在似是而非的假定上,經不起嚴謹推敲。
第一,以台灣的1950萬選民為參數(parameter),假定投票率是100%,一個百分點的確代表19.5萬人,換句話說,每個人的行動或想法都一致(不計困難或代價,在選舉日去投票)。除了少數幾個極權國家(如中國),没有哪個國家的投票率會是100%,這種現象違背經驗法則,更不符合社會現實,台灣也不例外。
根據中央選舉委員會最終統計,2024年總統選舉的總投票人數為1404萬8310人(71.9%投票率),也就是說,不管什麽原因,550多萬人(28.1%)不在乎誰當選總統,誰主台灣江山,或許無關他/她們的日常生活。
由1996年台灣總統大選起,不投票的人數大致介於20%到30%之間,在關心政治事務方面,我們可以認定,他/她們跟其他大多數的人顯然有所差異(至少投票行為或想法不同),把這些人計入台灣選舉的實際參與人數,不僅没有意義,也膨漲了母數。游盈隆所謂的一個百分點等於19.5萬人的說法,多少見樹不見林,大有商榷的餘地。
一個比較合理的算法是,2024年總統選舉的總投票人數(1400多萬)才是作為推斷的有效基數。理由很簡單,不投票的550多萬人屬於另一個群體,不該混為一談。跟離群索居的人談民主,毫無意義。
從這個角度出發,一個百分點代表的是14萬人,依據游盈隆的調查換算,等於540多萬人,比起750萬人,相差200多萬人。當然,540多萬人還是個不小的數目,比起賴清德2024年的得票數558萬,相去不遠。不過,如果再考慮其它假定是否成立,這個數字的可信度可能還得再打點折扣。
以1400萬人為基礎,游盈隆的民調解讀(巨大的社會現象與司法的嚴重警訊)如果要讓人信服,他的第二個假定就須站得住脚。亦即,他的樣本(1081人)與台灣整體人口中的每一個人都清楚柯文哲涉案的來龍去脈(事實、過程和法規),最起碼應看過190頁的起訴書(891頁的起訴書就别提了)。
雖然缺乏直接證據,我們有理由相信,不管是1081人或1400萬人,一頁一頁看完起訴書的人不會太多,頂多是從新聞媒體或政論節目獲取的一知半解,特别是聳動的片斷細節。他/她們對司法是否公平審理的判斷,難免受到誤導(至於他/她們的公平審理定義是什麽,則是另外一回事)。
一個普遍的盲點是,尤其是柯文哲的支持者(包括精神醫師沈正男),台北市議員應曉薇收受沈慶京的賄款高達5000多萬元,貴為首都市長,柯文哲怎麽可能只收1500萬元,兩者的地位與價位不成比例,因此是欲加之罪,司法追殺。
這些人忽略的是,賄賂行為就算不是一對一當面點交,中間人越少越好,畢竟人多口雜。沈慶京不會告訴柯文哲他給了應曉薇多少賄款,應曉薇更不可能與柯文哲討論她的交易金額,他/她與沈慶京的對價全看彼此的需要如何。
純粹就絕對值來說,一個月薪4萬到5萬元的年輕人,需要不吃不喝25年到31年,才可存下1500萬元。柯文哲不過舉手之勞,就輕易獲取數量可觀的金錢,至於其它心照不宣的暗盤利益輸送,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一窺全豹了。
我們無法查知1400萬人中,到底有多少人明確了解柯文哲牽涉京華城弊案貪腐的前因後果。投票給柯文哲的人無疑會關注他的動向,以他2024年總統選舉的369萬票(26.5%得票率)為基數,一個百分點大約是3.7萬人,換算游盈隆的數據,則是144多萬人,相較於750萬人,差距不小。更何况以目前身陷司法泥沼的困境看,柯文哲還有多少能量凝固基本盤,就不無疑問。
柯文哲案錯綜複雜,社會大衆的理解程度在統計上大概不會是常態分配,很可能是偏態分佈(skewed distribution)。游盈隆有關樣本與母體之間都是常態分配的假定(統計要求)也就值得質疑。至於抽樣(市話與手機的比例)、主要變項的加權值、提問内容與問題先後次序等偏差可能帶來的影響,都足以左右從樣本到母體的有效推估。
根據台灣民意基金會2024年總統選舉的封關民調,游盈隆對三位候選人的預測投票率都錯得離譜(其實没有任何一家民調接近大選的最後數字),選舉民調的凖確性可以在投票當天得到驗證,我們又如何相信他在非選舉期間所做民調的可靠性。
游盈隆對民調量化的質化解讀,特别是把民意的起伏不定,往往以「死亡交叉」或「黄金交叉」一筆帶過,語不驚人死不休,有關「750萬人為柯文哲叫屈」的宣稱(高於369萬票的兩倍有餘耶),豈只荒謬,簡直危言聳聽。
*作者為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雙城校區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