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北後火車站到大稻埕、大龍峒的地方祭典,一九六〇年代仍然蓬勃,民眾主動參與與精神猶存,戲曲技藝高人尚多。大稻埕熱鬧滾滾的三大祭典出巡,皆有子弟團壓陣:農曆五月十三的霞海城隍廟「迎城隍」(靈安社)、農曆三月二十三的慈聖宮「迎媽祖」(平樂社),國曆十月二十五日法主公廟的「迎法主公」(共樂軒),加上同為同安人聚落的大龍峒農曆三月十五日的保安宮「迎大道公」(德樂軒),就是四大祭典了。出巡的有神轎、中西樂隊、神將及各種陣頭,跟隨神駕出巡或沿途發放象徵平安的鹹光餅,都是沿襲許久的在地特色。
四十年前我們參加靈安社,「大學生演子弟戲」成為話題,連靈安社老子弟都再度風塵。有一次在慈聖宮前搭台演出,曾被掃黑管訓的賣乳城坐在觀眾區最後面的椅子上,身邊有幾個人伴護,他不計較文化學生代表靈安社,很慷慨地貼上參萬元賞金,出手極為大方。演戲賞錢是「子弟界」的傳統,戲臺上經常會貼著花花綠綠的大鈔。靈安社施社長常說:「賞金是暫時寄附的,下次他們演出時還得加倍奉還呢!」
靈安社與共樂軒曲館相近,分別在歸綏街一一六號與歸綏街一六〇巷六號。一九六○年代初期,台北市政府把歸綏街與保安街一帶妓女戶劃為「江山樓妓女區」,包括文萌樓、千日紅、三春樓……等約十處公娼戶,列管的公娼約有六十幾人。當時江山樓風化事業與艋舺寶斗里一樣,都接近尾聲,有執照的妓戶、公娼,愈來愈少。重慶北路與寧夏路中間的歸綏街,算是公娼業最後的重心了,道路兩邊有巴洛克的樓房建築,街道尚稱寬敞,一般人經過,不會有被強拉扯情形。
昔日「性工作者」多從建築物內的窗戶或門邊觀看行人動態,有些乾脆坐在騎樓下。如今物換星移,只剩下歸綏街一三九號的文萌樓,二○○一年台北市全面廢除公娼,各戶公娼先後歇業,文萌樓成為僅存的代表建築,二○○六年被指定為市定古蹟。
當年我們來靈安社,多從重慶北路或寧夏路進入歸綏街,有些女學生有被尋芳客誤認為「性工作者」的經驗。歸綏街穿過寧夏路後,有如城市進入郊區,道路頓時狹窄,樓房極少,多低層石造或木造房子。靈安社曲館是一般鋼筋水泥建築,供奉西秦王爺與范謝將軍。這條小徑走下去,歸綏街七十九號是當時剛創教不久的軒轅教黃帝神宮,台北最後的亂彈班勝光劇團戲館也在這一帶,附近有些破落的老宅,很多吃鑼鼓飯的人聚集在這裡。
如今靈安社像一座廟,子弟活動早已衰微渙散,其實各地軒社活動大多品質低落,有些規模雖大但內容匱乏,參加者也愈來愈少在地子弟,大部分來自外地的傭兵或「奧援」者。近年共樂軒、靈安社先後被台北市政府指定為重要文化資產,共樂軒得的是傳統藝術北管類,靈安社是民俗及有關文物類。兩個老軒社在「子弟界」的歷史、聲勢相當,同樣有北管、有神像、有繡旗、彩牌,同樣沒落,如何區分成傳統藝術類或民俗文物類兩類?靈安社今年獲頒台北市文化獎,明後年大概輪到共樂軒吧!
這些榮譽象徵意義勝過實質的戲曲生態保育,原因在於政府對有形與無形文化資產的獎勵依照法令,行禮如儀,重形式而輕內容,著重登錄、指定文化資產或頒獎等宣示性「曝光」,極少從危機管理或目標導向著眼,以至昧於生態環境,無法確實瞭解問題所在,遑論達成目標?
戲曲與神將,一是看門道、一是看熱鬧,如今神將熱鬧如昔,精深的北管、南管、細曲豐富的內容漸成廣陵散,也不容易「上棚」,演出好看的子弟戲了。一般軒社多只維持神明會組織,不定期的吃會與聯誼活動而已,不過,這兩年有二十幾位年輕人在共樂軒勤習北管,兼習前場與後場,成為台北大稻埕維繫軒社活動的最後一股力量。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