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方面,作者也詳細介紹了當地世代相傳、遍佈生活各種細節的祖靈(utux)與祖訓(gaya),是如何將他們養成虔誠的勇士,又使他們不敢且不願變通;主角吉揚身為最具天賦的獵人和領導抗戰的總頭目,戰事開展時,卻因為妻子被迫在野外生產,觸犯了禁忌,而使他必須抽身去殺一隻豬來祈求原諒,之後在孩子臍帶脫落前也因沾染了穢氣而不能參加戰鬥。儘管他心急火燎,竟也乖乖照做了,他和族人也無人說這時應該權變一下。作者在此沒有再藉誰之口發出什麼議論,只讓我們讀者自去感受和思索。這等克制的史筆,非常可貴。
近年,因為台灣的政治鬥爭,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歷史怎麼講,成了一個與統獨問題緊緊相連的雷區;我們每看一部作品,都會帶著一份擔心、一份嗜血,看它有沒有媚日或者仇日之嫌,然後迅速在心中把作者劃到我方或者敵方,接著就是設法詆毀或者護航。而如果作者設法迴避這個雷區,我們就會想問「你為什麼不提這個、那個,還有……」但心下其實已經給了答案:「因為沒種」。那麼,有沒有夠有種,又秉持中道而行的作品呢?這就是。它穩穩地把一個個雷區全都碾過去了,不怕你爆,因為作者淡定而有把握。可惜的是,這樣一來,反而會讓它人氣難以提高,因為想戰的兩邊都會覺得它不夠過癮又很難挑毛病,於是就會傾向避而不談,於是到現在,一個地雷都沒有爆,而也不見有什麼討論。我想,還是有不少朋友,想乾乾淨淨地看一些沒有夾帶私怨的歷史小說的;如果你是這樣的人,《樂土》就值得你一讀。
除了政治之外,本作的另一個精彩之處,是對「神力」的描寫。神是否存在呢?人又可以有何等異能呢?歷史小說不能像玄幻小說那樣怎麼說就怎麼有,但硬要按無神論來說「都是幻覺」也不對;比較一般的做法是採取「不可知論」來模糊處理,或是有限度地承認人的第六感、靈感等不太誇張的能力,《樂土》則多跨了一步:默認utux是存在而且有力的。
傳承了「背賀靈」的獵人,可以得到山林之中的各種神助,憑直覺找到路徑與獵物,射擊之時有祖靈幫忙擔當觀測手,告訴他槍口再瞄高一點、低一點,以至在有效射程之外還可以打到人,而敵人打不中他。Utux會給人福祐,給人夢兆,也會降禍給違反gaya的人,依程度輕重需要不同等級的獻祭才能諒解;utux也並不總是公正嚴明的,偶爾也會有恣意的行為,那時人就要據理力爭……然而這些並不是作者欽定的「設定」,而是通過人物的感受與口傳側寫出來的,這一方面是小說家給自己保留退路的寫法,一方面也是史家的分寸。這既是一本忠於史實的小說,我們看它對靈異的描寫,就有一種和作者一起摸索個中規律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