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傍晚在電影院觀賞《海的彼端》──一部記錄琉球八重山群島台灣移民的影片。觀賞之前我很好奇,二十幾歲的導演如何講述時間上橫跨日治、戰後到當代,空間上從埔里、彰化到石垣、沖繩、東京,而且涉及複雜政治、族群議題的大時代故事?
對我而言,八重山群島的台灣人不是新鮮題材,卻是第一次看到有關它的影像紀錄。看完131分鐘的影片之後,我覺得這是近年最令我感動的紀錄片。
我成長的南方澳漁港以往是前進八重山的重要港口,距離最南端的與那國島僅110公里。我從小就聽漁民講述到與那國、石垣島、西表島、宮古島海域捕魚的軼事。天氣好的時候從與那國可以看到台灣的中央山脈。一直到戰後初期,南方澳是與八重山作買賣、走私的據點,有些被列入黑名單的旅日台灣人有家歸不得,常專程至與那國,遙望海的另一個彼端。
後來讀了若干八重山相關的研究論著與報導性文章,也曾於十年前以官方代表身份,訪問包括石垣島在內的琉球群島。當年對沖繩縣的感覺:這是全日本對台灣最友善的縣份,八重山群島尤甚,官式大小宴會都會懸掛日本與中華民國國旗。那幾天宴席中,本地人最感興趣的是台灣即將開通的高鐵,計劃相約來台搭乘,聽他們興高采烈地交談,似乎從八重山來台灣,要比至日本本州,搭新幹線到東京方便多了。
台灣人集體移居八重山,始於日治的一九三〇年代,當時的八重山土地乏人耕種,透過官方與民間機制,從台灣(主要是彰化)召募農民來開墾,於是六十多戶人家、三百多位農民,帶著鳳梨、芒果種植技術、牛隻,坐船桴海來到八重山大小島嶼。玉木家第一代王木永就是在一九三五年與兄長來石垣島墾荒,以種植鳳梨維生,當地的台灣人社群還有土地公祭、清明掃墓習俗,維繫原鄉的民俗傳統。
一九四四年的太平洋戰爭末期,為躲避盟軍轟炸,八重山的台灣人坐船「疏開」回故鄉避難,王木永也於此時回到台灣,並在南投埔里認識了王玉花。玉花原籍彰化,她一生就如同那個年代的台灣貧家婦女,被親生父母送人當養女,也許是上天眷顧,遇上足以託付終生的另一半。兩人知道養父母不會同意他們的婚事,於是私奔到彰化,默默地在員林落腳。
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事件,是夫婦倆生命中的一個轉捩點。在那個肅殺的時代,木永被控誘拐當時二十歲的玉花,後雖被釋放,但已飽受驚嚇,乃在兄長安排下,夫妻抱著一歲大的兒子,從彰化北上再往東走,最後來南方澳坐船偷渡,而後就在石垣島安身立命,兩代下來,玉木家種鳳梨、擺麵攤、開青菓店。他們與台灣親戚互有往來,平常也收聽宜蘭地方電台節目,聊解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