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本身如果有問題,一旦發生狀況勞工是無法應付的,事故常常就是在那零點幾秒就發生了……」
一個工廠疏失會帶來怎樣的悲劇,長期協助安置移工的汪英達看過太多手被切掉的廠工,印象深刻的還有燒傷:「那個越南移工因為工廠燃料爆炸,燒燙傷、全身像木乃伊一樣包起來,公司就算知道他受到這麼大的傷害,卻連沒付的薪水都還要跟他打官司──這人一輩子都被毀了耶!他要穿防護衣、顏面全毀、還要承受異樣眼光,他每天都很痛,痛得要死……」
台灣人常說「職業災害」,卻少有人真正見過那是什麼模樣,但對飄洋過海來打拚的移工來說,這是日常──他們撐起台灣人最不願意做的工作、疲憊得全身發疼,更要面臨每分每秒宛若「隨機殺人」一般襲來的職災,頭顱捲入傳動軸斷頭死、全身捲入麵粉機傷重死、玻璃剜掉手臂大塊肉、資源回收廠機械軋斷腿,這些都真實的發生過。
越南爸爸阿重與阿河的遭遇,便是異鄉人在台灣罹災的縮影之一──他們壓下思念家人的苦楚、忍受遠低於台灣勞工的薪資日夜拚搏,卻在某個零點幾秒間被機器斬下肢體,徹底改變一生。
手掌誤入機器應該停下來的,但他的手就這樣被壓爛…
採訪阿重與阿河這天約在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辦公室,略通中文的阿重擔綱翻譯,氣氛沉默,殘了的手掌與手臂難以忽視,不說話時,殘肢也依然發出沉重的控訴。
阿重與阿河出身越南的貧窮鄉鎮,為了養活妻子與孩子來台灣工作,阿河是第一次來就出事,阿重是第二次。當年阿重聽仲介說公司有加班費、雇主很好、有宿舍、有供餐,來台灣卻發現一切都跟仲介說的不一樣,沒有加班費、宿舍又髒又沒冷氣、薪水只有2萬3千元,為了養家他沒有選擇,結束一份合約之後再來一次──誰知道,再來就連手都沒了。
阿重的手是被沖床機軋斷的。他說機台很可怕、又快又重,雇主沒有教什麼安全注意事項,只請一個越南人教他怎麼做產品。雖然機台裡設有安全裝置,手掌誤入機器應該要停下來的,但工廠覺得機器走走停停太妨礙生產速度、關掉了,他一不留神手伸進去就被壓爛──試著拿園藝剪刀剪掉一塊指頭肉,一般人恐怕誰也做不到,但阿重就在一瞬間面臨比剪掉指頭肉嚴重數十倍的劇痛。
是不幸中的萬幸、亦是萬幸中的不幸,阿重的手似乎還有救,他持續在醫院復健,但過程又是一趟難以想像的煎熬。最初是把手埋在肚子裡長肉、無法自由活動,接著要面臨漫長而疼痛的復健歷程──TIWA研究員陳秀蓮解說,復建還是會痛,「會勉強你已經硬掉的肌肉的筋要拉開,要把硬掉那些神經跟筋絡組織再拉鬆,這不是坐在那邊就過去,他要面對的,是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盡頭跟效果的事情……」